灼夏餘燼 爐火邊的病例
爐火邊的病例
冬至前的風颳得像刀子,鹿槿灼把最後一捆柴塞進灶膛時,火苗“騰”地竄起來,映得她臉頰發燙。季槐從醫院回來時,帶著一身寒氣,白大褂上沾著雪沫,進門就打了個噴嚏,手裡卻緊緊攥著個牛皮紙檔案袋,邊角被凍得發硬。
“又拿病曆回來?”她接過他的外套,往爐子裡添了根柴,火光把兩人的影子投在牆上,忽明忽暗,“今天不是冬至嗎?科室沒提前放你回來?”
“最後一個病人剛處理完。”季槐搓了搓凍紅的手,把檔案袋放在桌上,封條上印著醫院的紅章,“是上次門診那個晚期病人,家屬同意試試靶向藥了,我把病曆帶回來再研究研究。”
鹿槿灼往他手裡塞了個暖水袋,又給他倒了杯薑茶:“先暖暖身子,病曆不急。周奶奶送了羊肉餡來,說今天冬至,得吃餃子。”
他捧著薑茶,目光卻落在檔案袋上,眉頭又輕輕蹙了起來。鹿槿灼知道,他又在琢磨用藥劑量——那個病人肝腎功能不太好,常規劑量可能不耐受,他這幾天翻了不少文獻,總覺得不夠穩妥。
“彆皺著眉了。”她捏了捏他的眉心,指尖觸到他麵板下的青筋,“餃子包好了,吃了再看。”
麵團在案板上揉得發白,羊肉餡混著蔥薑的香,在屋裡彌漫開來。季槐笨手笨腳地學著包餃子,捏出來的劑子歪歪扭扭,像隻隻受傷的小元寶,惹得鹿槿灼直笑:“你這手藝,給病人做手術時可彆這麼抖。”
“那不一樣。”他不服氣地舉著餃子,“手術刀比擀麵杖聽話。”
正說著,院門口傳來敲門聲,林薇頂著風雪走進來,手裡提著個保溫桶:“嬸子讓我送點酸菜來,說配羊肉餡解膩。”她看見桌上的病曆,又看了看季槐凍得發紅的鼻尖,忍不住歎氣,“季醫生,冬至也不歇歇?你這身體再熬下去,就得讓小灼給你熬藥了。”
季槐的耳根紅了,把手裡的餃子往她麵前遞:“嘗嘗我的手藝。”
“可彆,”林薇笑著躲開,“我怕吃了半夜胃疼。”
鹿槿灼把酸菜倒進餡裡,忽然說:“林薇,你弟弟的寒假作業寫完了嗎?上次說要我給他講數學題。”
“早著呢,那小子就知道玩。”林薇幫著擀餃子皮,“昨天還說要去果園堆雪人,被我攔了,膝蓋剛好點,彆再凍著。”
爐火劈啪作響,鍋裡的水漸漸燒開,翻滾的熱氣模糊了窗戶。季槐看著她們說笑,手裡的筆在病曆上懸了懸,忽然放下了——檔案袋上的雪漬已經化了,洇出淡淡的水痕,像片融化的雲。
餃子下鍋時,季槐忽然站起來:“我去趟醫院。”
“這麼晚了,又下雪……”鹿槿灼的手頓在鍋鏟上,“有急事?”
“剛纔想起那個病人的肝功能報告沒看全。”他抓起外套往身上套,聲音裡帶著點急切,“靶向藥對肝臟損傷大,我得去確認下指標。”
“我跟你一起去。”鹿槿灼解下圍裙,“正好給值班護士帶點餃子。”
雪又下了起來,落在車燈劈開的黑暗裡,像無數飛旋的螢火蟲。季槐握著方向盤的手很穩,鹿槿灼看著他專注的側臉,忽然想起他剛工作那年,也是這樣的雪夜,他為了一個急診病人,在雪地裡摔了跤,膝蓋腫得像饅頭,卻還是堅持做完了手術。
“慢點開車。”她輕輕碰了碰他的胳膊,“不差這幾分鐘。”
“知道。”他騰出一隻手,攥住她的,掌心的溫度透過手套傳過來,“等忙完這個病人,我們去看場電影吧,你上次說想看那個……”
“《冬日戀歌》?”她笑著接話,“早就下映了。”
“那我們在家看。”他的聲音在風雪裡顯得格外清晰,“我把投影儀架起來,你做爆米花,就像以前在老院那樣。”
鹿槿灼的心裡忽然暖烘烘的。那些在醫院熬著的夜晚,那些寫滿字的病曆,原來都藏著這樣的盼頭——是爐火邊的餃子香,是雪夜裡的約定,是知道無論多晚回家,總有個人在等你,陪你把日子過成想要的樣子。
醫院的走廊靜悄悄的,隻有值班室的燈亮著。護士接過保溫桶時,眼裡的驚喜像落了星子:“季醫生,季太太,你們也太好啦!這大雪天還送餃子來。”
季槐徑直走向醫生辦公室,電腦螢幕亮起時,他的手指在鍵盤上飛快地敲擊,肝功能報告跳出來的瞬間,他鬆了口氣——指標雖然偏高,但還在耐受範圍內。
“怎麼樣?”鹿槿灼端著杯熱牛奶走進來,看見他舒展的眉頭,心裡也跟著鬆了。
“可以用藥。”他轉過身,接過牛奶喝了一大口,眼裡的紅血絲淡了些,“明天跟家屬談方案,爭取元旦前開始治療。”
窗外的雪還在下,落在急診樓的玻璃上,像幅流動的畫。鹿槿灼靠在他肩上,看著病曆上密密麻麻的字跡,忽然覺得,這些曾經讓她覺得冰冷的符號,此刻也有了溫度——是醫生筆下的鄭重,是病人眼裡的期盼,是這雪夜裡,無數人共同守著的希望。
“走吧,回家。”季槐合上電腦,把病曆鎖進抽屜,“餃子該涼了。”
雪地裡的腳印很快被新雪覆蓋,像從未有人走過。但急診樓的燈光亮著,爐火邊的餃子還溫著,老院的門虛掩著,一切都在說:彆急,總會好的。
車駛出醫院時,鹿槿灼忽然指著天邊:“你看,月亮出來了。”
一輪滿月懸在雪後的夜空,清輝落滿大地,把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像條通往家的路。季槐握著她的手,在她耳邊輕聲說:“等這個病人穩定了,我們就去老院堆雪人,好不好?”
“好啊。”她笑著點頭,眼裡的光比月光還亮。
爐火在老院的灶膛裡靜靜燃燒,等著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