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夏餘燼 老院的蟬鳴

    老院的蟬鳴

出院那天的陽光好得不像話。林薇的車剛停在醫院門口，季槐就背著鹿槿灼出來了，她的臉頰貼在他頸窩，能聞到他白大褂上淡淡的消毒水味，混著陽光曬過的皂角香。

“慢點慢點！”林薇趕緊開啟車門，“她現在可是國寶級待遇，摔著了我可賠不起。”

季槐把鹿槿灼放進副駕駛，動作輕得像在放一件易碎的瓷器：“坐穩了，我們回家。”

“回家”兩個字像顆小石子，在鹿槿灼心裡蕩開圈圈漣漪。她轉頭看向窗外，醫院的白牆漸漸遠去，取而代之的是熟悉的巷弄——牆頭上探出來的爬山虎，門口擺著竹椅的老人，還有巷尾那棵歪脖子槐樹，都和記憶裡一模一樣。

車到老院門口時，周奶奶已經等在那裡，手裡攥著串鑰匙，看見他們就紅了眼眶：“可算回來了，可算回來了……”

季槐扶著鹿槿灼下車，她的腳剛沾到青石板，就聽見一陣響亮的蟬鳴，從木槿樹的枝葉間鑽出來，像在唱一首歡迎的歌。擡頭望去，粉白色的花綴滿枝頭，有幾朵開得太盛，被風吹得簌簌落，正好掉在她發間。

“你看！”季槐替她摘下花瓣，眼裡的光比陽光還亮，“我說過，花會等你回來的。”

院子裡被收拾得乾乾淨淨，雜草除了，石板路衝洗過，連牆角的青苔都顯得精神。二樓的窗戶開著，能看見裡麵鋪著碎花床單的床，是她以前最喜歡的樣式。

“我上去看看。”鹿槿灼扶著牆想往上走，季槐趕緊攔住她：“我揹你。”

“我自己能行。”她掙開他的手，慢慢邁上台階，膝蓋還有些發顫，卻一步一步，走得很穩。季槐跟在她身後，伸出手虛虛護著，像怕她隨時會摔倒。

二樓的房間果然朝陽，木槿樹的影子透過窗欞落在地板上，晃悠悠的像幅流動的畫。床頭櫃上擺著個熟悉的鐵皮餅乾盒，開啟一看，裡麵是她沒繡完的絨帽，還有那枚刻著“槐”字的銀戒指，被紅繩係著，在陽光下泛著光。

“護工說，這是你以前總放在床頭的。”季槐從背後輕輕抱住她，下巴抵在她發頂，“以後，我們就在這兒住下去，哪兒也不去。”

蟬鳴從窗戶外鑽進來，混著周奶奶在樓下擇菜的聲音，像支熱鬨的市井小調。鹿槿灼靠在他懷裡，忽然覺得，那些在醫院熬著的夜晚，那些插滿管子的日子，都像場褪色的夢，醒了就散了。

中午的飯桌上擺滿了菜，周奶奶的桂花糯米藕，林薇媽媽做的紅燒肉，還有季槐早上燉的排骨湯。鹿槿灼的胃口好了很多，竟然吃了小半碗米飯，看得季槐眉開眼笑，一個勁地給她夾菜。

“慢點吃，沒人跟你搶。”他替她擦了擦嘴角，“下午睡一覺，晚點我帶你去河邊散步，那裡的風涼快。”

“我想去看看時光膠囊。”鹿槿灼放下筷子，聲音裡帶著點期待。

“好啊。”季槐立刻點頭，“吃完飯我就去挖，上次火災沒燒著，護工說被樹根纏得更緊了。”

午後的陽光透過葡萄架，在地上灑下斑駁的影。季槐拿著小鏟子在樹下刨土，鹿槿灼坐在藤椅上看著他，他的額頭上滲著汗，襯衫後背濕了一大片，卻笑得像個孩子。

“挖到了！”他忽然喊了一聲，舉起個變形的鐵皮罐，上麵還纏著幾根細細的樹根。

鹿槿灼走過去，看著他小心翼翼地撬開蓋子，裡麵的橘子糖早就化成了黏糊糊的塊，那張“永遠在一起”的塗鴉卻還在，兩個小人的手牽在一起，被歲月暈開了墨，卻更顯鄭重。

“你看，”季槐指著塗鴉，“我說過，我們會永遠在一起的。”

她沒說話，隻是抓起他的手，和他一起握住那個鐵皮罐。蟬鳴還在繼續，陽光落在他們交握的手上，暖得像要化掉。

傍晚去河邊散步時，鹿槿灼第一次試著自己走了很遠。季槐跟在她身邊，手裡拿著件薄外套，時不時提醒她“慢點”“小心石頭”。

河水清清的，倒映著岸邊的蘆葦，有蜻蜓點水飛過，漾開一圈圈漣漪。鹿槿灼蹲下來，伸手碰了碰水麵，冰涼的觸感讓她精神一振。

“你看那是什麼。”季槐指著遠處的橋洞，有兩個孩子在放風箏，線拉得很長，風箏在夕陽裡變成個小小的黑點。

“像不像我們小時候？”她笑著說，聲音裡帶著點懷念，“你總搶我的風箏，結果每次都把線扯斷。”

“那是因為你放得太低。”季槐撓撓頭，“我是想幫你放高點。”

夕陽把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疊在一起，像幅溫柔的剪影。鹿槿灼忽然覺得，瘦點也沒關係，恢複得慢點也沒關係，隻要能這樣牽著他的手，走在老院的蟬鳴裡，走在河邊的夕陽下，就是最好的日子。

回到老院時，月亮已經升起來了。木槿花的香氣在夜裡更濃，混著晚風，飄進二樓的窗戶。季槐替她掖好被角，坐在床邊看著她，眼裡的溫柔像化不開的水。

“季槐，”她忽然開口，“明天教我做飯吧。”

“你想學什麼？”他立刻來了精神。

“糖醋排骨。”她笑著說，“以後，換我做給你吃。”

季槐的眼眶忽然有點熱，他俯下身，在她額頭印下一個吻，像落下片帶著花香的月光：“好，明天就教你，從切排骨開始。”

窗外的蟬鳴漸漸低了下去，老院的夜晚安靜得隻剩下彼此的呼吸。鹿槿灼靠在季槐懷裡，聽著他沉穩的心跳，忽然覺得，幸福其實很簡單——就是老院的蟬鳴，就是河邊的夕陽，就是身邊這個人，願意陪著你，把日子過成一首未完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