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夏餘燼 空病房裡的秒針
空病房裡的秒針
淩晨四點,手機在床頭櫃上震動起來,尖銳的鈴聲刺破病房的寂靜。鹿槿灼摸索著按下接聽鍵,聽筒裡傳來醫院總值班醫生的聲音,帶著急惶的喘息:“鹿小姐,能讓季醫生接電話嗎?城郊高速出了重大車禍,好多人受傷,需要他去支援!”
她的指尖瞬間冰涼。季槐昨晚守到後半夜才趴在床邊睡著,白大褂的袖子卷著,露出纏著紗布的小臂——那道燒傷的疤剛結痂,泛著粉紅的嫩肉。她輕輕推了推他的肩膀,他猛地驚醒,眼裡還帶著惺忪的睡意,看見她指著手機,立刻接了過去。
“我馬上到。”他隻說了四個字,結束通話電話就起身,手忙腳亂地穿外套。鹿槿灼從床頭櫃抽出紙筆,寫下“小心點”,字跡因為著急有些歪。
季槐捏了捏那張紙,塞進白大褂口袋,俯身替她掖好被角:“我很快回來,有事給林薇打電話,她昨晚說今天一早來送早飯。”他的指尖碰了碰她的喉嚨,“彆自己使勁說話,等我回來聽你叫‘季槐’。”
她點點頭,看著他抓起聽診器衝出門,走廊裡的腳步聲越來越遠,最後被電梯的“叮”聲吞沒。病房裡瞬間空了,隻剩下監護儀規律的“滴滴”聲,和牆上掛鐘秒針走動的“哢噠”聲,像在數著等待的長度。
天矇矇亮時,林薇還沒來。鹿槿灼試著按了呼叫鈴,護士進來換輸液袋,笑著說:“林小姐剛纔打電話來,說她弟弟發燒了,得送醫院,可能要晚點過來。”
紙上的“知道了”剛寫完,走廊裡突然傳來一陣騷動。幾個護士推著搶救床跑過去,上麵蓋著白布,露出的鞋上沾著暗紅的血。她的心猛地揪緊,下意識地抓住床沿——季槐去的車禍現場,會不會也這麼嚴重?
她想去拿手機給季槐發訊息,手卻在半空中停住了。他現在肯定在手術室,手機說不定放在更衣室,發了也看不到,反而讓他分心。父親的查房筆記裡寫過:“手術時最忌雜念,醫生的心定了,病人的命才能穩。”
窗外的天漸漸亮透,陽光透過玻璃落在被單上,暖得像層薄毯。鹿槿灼拿起枕邊的速寫本,翻到畫著木槿樹的那頁,筆尖在焦黑的枝椏旁添了片新葉——嫩綠色的,帶著鋸齒狀的邊,像在努力往外鑽。
秒針“哢噠”走過十二圈時,她的喉嚨忽然有點癢。昨天季槐還誇她發出的“啊”比前幾天清亮,她試著輕輕嗬了口氣,卻隻發出點漏氣般的嘶聲,像破了洞的風箱。
中午的盒飯放在床頭櫃上,沒怎麼動。鹿槿灼望著窗外的玉蘭樹,花瓣被風吹得簌簌落,像誰在掉眼淚。手機螢幕亮了兩次,都是醫院公眾號的推送,標題寫著“我院緊急救援高速車禍傷員,多科室聯合搶救”,配圖裡有穿著綠色手術服的背影,看不清臉,卻讓她盯著看了很久。
忽然,病房門被推開。她以為是季槐,擡頭卻看見個陌生男人,穿著沾滿泥的夾克,手裡攥著張皺巴巴的病曆單。“請問……季槐醫生在嗎?”男人的聲音發顫,眼角通紅,“我老婆在搶救室,他們說季醫生是最好的胃癌專家,能……能救救她嗎?”
鹿槿灼愣住了——季槐是胃癌外科醫生,怎麼會去搶救車禍傷員?難道情況太緊急,連其他科室的醫生都被調去支援了?
她在紙上寫“他在手術室”,男人卻突然哭了:“我知道他忙,可我老婆胃裡的腫瘤破了,血止不住,隻有季醫生做過類似的手術……”
原來他不是去處理外傷,是去救那個胃癌破裂的病人。她的心稍微鬆了點,又立刻揪緊——腫瘤破裂比普通外傷凶險,稍有不慎就會大出血,季槐昨晚隻睡了三個小時,能撐住嗎?
男人接過她寫的“彆擔心,他很厲害”,抹了把臉:“我在走廊等,等他出來求求他……”
門關上的瞬間,她聽見男人壓抑的哭聲,混著遠處傳來的救護車鳴笛聲,在空病房裡蕩出澀澀的迴音。
下午三點,監護儀突然發出急促的警報。她的心率驟降,血氧掉到了80,護士衝進來看了眼心電圖紙,臉色變了:“心率失常!快叫醫生!”
推搶救車的聲音、護士的喊聲、除顫儀充電的“滋滋”聲……各種聲音在耳邊炸開。她想告訴他們彆慌,手指卻動不了,眼前的天花板開始旋轉,像被扔進了滾筒洗衣機。恍惚中,她好像看見季槐穿著手術服衝進來,口罩上方的眼睛紅得嚇人,抓著她的手說“小灼彆怕”。
“病人室顫!準備除顫!”醫生的喊聲把她拽回現實。電流穿過身體的瞬間,她猛地抽搐了一下,喉嚨裡不受控製地發出“嗬”的一聲,像漏了氣的氣球。
不知過了多久,警報聲停了。醫生摘下聽診器,鬆了口氣:“暫時穩住了,加組升壓藥。”護士用棉簽蘸水擦她的嘴角,她才發現自己哭了,眼淚混著汗打濕了枕頭。
“季醫生那邊還在手術,”護士替她擦手時輕聲說,“剛纔去送血的同事說,他已經連做三台了,中間就喝了瓶葡萄糖。”
紙上的“謝謝”剛寫完,走廊裡傳來男人的喊聲:“救活了!我老婆救活了!季醫生太厲害了!”
她的嘴角牽了牽,想笑,眼淚卻掉得更凶了。
天黑透時,季槐終於回來了。他的手術服沾著血,口罩掛在下巴上,眼底的紅血絲比縫合線還密。“我回來了。”他的聲音啞得像砂紙,俯身握住她的手,掌心全是汗。
她在他手心裡輕輕劃“疼嗎”,他卻笑了,把臉埋在她頸窩:“不疼,聽見你救回來的訊息,就不疼了。”他從口袋掏出皺巴巴的紙,是早上她寫的“小心點”,邊角都被攥軟了,“一直攥著這個,就像你在旁邊看著我。”
監護儀的“滴滴”聲慢了些,和秒針的“哢噠”聲漸漸合在一起。鹿槿灼望著他疲憊的臉,忽然鼓起勇氣,用儘力氣發出個嘶啞的音節:“季……槐……”
雖然還是很輕,卻比昨天清晰了不少。季槐猛地擡頭,眼睛亮得像落了星子:“再叫一聲,再叫一聲!”
她張了張嘴,還沒發出聲,就被他捂住了嘴。“不叫了,”他吻了吻她的指尖,“留著明天叫,等你有力氣了,叫一百聲‘季槐’給我聽。”
牆上的秒針還在走,隻是不再像剛才那麼刺耳。鹿槿灼靠在季槐懷裡,聽著他胸腔裡沉穩的心跳,忽然覺得,等待的時光雖然漫長,可隻要知道那個人在為生命奔跑,知道他心裡揣著你的字跡,再空的病房,也會被牽掛填得滿滿的。
就像此刻,他的汗混著她的淚,在被單上洇出小小的痕,卻暖得像老院木槿花的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