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灼夏餘燼 紙筆間的回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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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紙筆間的回響

老院的焦糊味還沒散儘,混著新刷的油漆味,在晨露裡慢慢發酵。鹿槿灼坐在臨時搭起的帆布棚下,手裡捏著支鉛筆,在速寫本上畫著被燒黑的木槿樹——焦黑的枝椏間,她特意留了朵粉白的花,花瓣邊緣用橡皮擦出淡淡的光,像從未被煙火灼傷過。

季槐從廢墟裡翻出個沒被燒壞的搪瓷杯,倒了杯溫水遞過來。他的手臂纏著紗布,動作還有些僵硬,那是救火時被燙傷的,醫生說會留下疤,他卻笑著說“正好跟你的嗓子做個伴”。

鹿槿灼接過水杯,在速寫本上翻到新的一頁,寫下:“疼不疼?”字跡比以前用力,鉛筆尖在紙上劃出淺淺的溝。

“早不疼了。”季槐坐在她身邊,搶過她的鉛筆,在那句話旁邊畫了個齜牙笑的小人,“你看,我壯得像頭牛。”

她被逗笑了,眼角的細紋裡盛著光,卻沒發出聲音。火災後的第五天,她的嗓子還是啞的,霧化治療做了一輪又一輪,隻能發出氣音般的“啊”,像被砂紙磨過的琴絃,再也彈不出清亮的調子。

周奶奶端著粥過來時,看見他們在本子上“說話”,眼圈紅了紅:“都怪我,要不是我……”

“周奶奶。”鹿槿灼趕緊拉住她的手,在本子上寫,“不怪您,是意外。”她頓了頓,又添了句,“房子可以修,人沒事就好。”

季槐把粥推到她麵前:“快吃,吃完我們去看新廚房的設計圖,林薇她爸找了施工隊,說下週就能動工。”

鹿槿灼點點頭,小口喝著粥。晨光落在她握著勺子的手上,那隻手以前能穩穩地拿手術刀,能繡出歪歪扭扭的木槿花,現在卻連握緊鉛筆都要費點勁——濃煙嗆傷的不隻是聲帶,還有末梢神經,醫生說需要慢慢恢複。

下午林薇帶著設計圖來,帆布棚裡頓時熱鬨起來。“你看這個開放式廚房,”林薇指著圖紙上的吧檯,“以後季槐做飯,你就能坐在這兒看著,還能遞個盤子啥的。”

鹿槿灼在本子上寫:“要靠窗,能看見木槿樹。”

“沒問題!”林薇拍板,“我讓施工隊在窗邊留個小花台,你可以種點薄荷,做飯時摘兩片,香得很。”

季槐忽然想起什麼,跑回臨時住處翻出個東西——是火災那天從閣樓搶出來的鐵皮餅乾盒,裡麵的銀戒指安然無恙,還躺著本泛黃的小本子。

“這是你爸的查房筆記。”他把小本子遞給她,“沒被燒著,你看裡麵記的啥。”

鹿槿灼翻開本子,父親的字跡躍然紙上:“小灼今天學叫‘爸爸’,聲音像小貓,軟乎乎的。”“女兒第一次上手術台,緊張得手抖,卻堅持完成了縫合,比我當年勇敢。”“她跟季槐那小子在樹下偷偷說話,臉紅得像木槿花,這傻丫頭……”

一頁頁翻過去,紙頁間夾著她掉的乳牙,她畫的歪扭全家福,還有張季槐高中時的照片——穿著藍白校服,站在木槿樹下,笑得露出兩顆小虎牙。

眼淚忽然掉在紙頁上,暈開了“木槿花”三個字。鹿槿灼捂住嘴,喉嚨裡發出壓抑的嗚咽,像被堵住的溪流,急著要找到出口。

季槐輕輕抱住她,下巴抵在她發頂:“哭吧,哭出來就好了。”他知道,她不是在哭不能說話的自己,是在哭那個默默記錄她一生的父親,哭那些藏在時光裡的溫柔。

傍晚做霧化時,護士笑著說:“鹿小姐今天試試?說不定能發出聲音呢。”

鹿槿灼點點頭,含住霧化器的咬嘴。薄荷味的霧氣順著喉嚨往下走,帶著點清涼的癢。她深吸一口氣,試著發出“啊”的音——比昨天清晰了些,像被風吹動的風鈴,雖然微弱,卻有了調子。

季槐的眼睛亮了:“再試試,叫我的名字。”

她的嘴唇動了動,攢了半天勁,終於擠出個氣音般的“槐……”,尾音輕得像羽毛,卻清晰地落在他耳朵裡。

季槐猛地抱住她,聲音發顫:“聽見了,我聽見了!”他把耳朵湊到她嘴邊,“再叫一聲,再叫一聲好不好?”

鹿槿灼的臉紅了紅,又輕輕叫了聲“季槐”。這次的聲音稍微穩了些,像初春融化的雪水,雖然細,卻帶著要彙成溪流的勁兒。

護士在旁邊笑著鼓掌:“有進步!堅持下去,肯定能恢複的!”

晚飯時,鹿槿灼忽然指著季槐的碗,發出“啊”的聲音。季槐愣了愣,夾起塊排骨遞到她嘴邊,她卻搖頭,用下巴指了指他的手。

“你想自己吃?”他問。

她點點頭,接過筷子,手指抖著夾起米粒,卻沒送進嘴裡,而是慢慢遞到他嘴邊。

季槐的心像被什麼東西撞了下,張開嘴接住。米飯的香混著她指尖的溫度,在舌尖漫開來,甜得讓他眼眶發熱。

“以後我餵你。”她在本子上寫,字跡溫柔得像月光,“就像你以前餵我那樣。”

季槐握住她的手,放在唇邊吻了吻:“好,我們互相喂,喂到頭發白了,牙齒掉了,也還這樣。”

夜色漸濃,帆布棚外的蟲鳴漸起。鹿槿灼靠在季槐懷裡,看著他在本子上畫未來的家——有帶花台的廚房,有爬滿藤蔓的院牆,有兩個坐在藤椅上的老人,手牽著手,看木槿花落在膝蓋上。

“等房子修好了,”她輕輕碰了碰他的筆尖,用氣音說,“我們……結婚。”

這兩個字說得很慢,帶著點沙啞,卻像投入心湖的石子,蕩開層層漣漪。季槐放下筆,緊緊抱住她,在她耳邊說:“好,等你能大聲說‘我願意’的那天,我們就結婚。”

晚風穿過帆布棚,帶來遠處施工隊收拾工具的聲響,混著木槿樹抽新芽的輕響,像首未完的歌。鹿槿灼知道,嗓子恢複可能還要很久,神經康複或許會很疼,重建家園的路或許很長,但隻要身邊有他,有紙筆間的回響,有那句輕輕的“季槐”,就總有一天,她能重新開口,把所有藏在心裡的話,都大聲說給他聽。

就像那棵被燒過的木槿樹,隻要根還在,總有一天,會再開出滿樹的花,迎著風,發出簌簌的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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