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心臟 ◇ 第27章 27.誰人到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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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誰人到訪
第二天張銘來接他。程鬱換好衣服下來,今天他們要到往生者家中整理遺物,同時還有另一份要承受的工作,就是安撫受傷的家屬。相比之下,後者顯然艱巨許多。
他上了車,兩個人都穿上了比較正式的衣服,保證給人儀容儀表是嚴謹用心的,材質也堅硬,不容易在可能發生的群情激奮中被扯壞。
至於那男孩的故事。那是一個年輕男孩,不過二十多歲,沒讀上高中大學。在幾個月前被一朋友拉去設在密林裡的一個賭房,那裡環境惡劣,玩法就是地攤的那種,但也眼花繚亂,被人領著在不同的桌子遊走,一晚上過去,先贏了幾萬,後輸了十幾萬,出來時已經是天亮。
男孩簽下借條回了家,直到睡了一覺才發現犯了多大的錯。可家人還不知,起床去工作的父母,週末不用上學在家裡睡覺的弟弟妹妹,一家人還是像往常運作。他想要補救,開啟昨晚聯係他的朋友號碼,朋友在電話裡說他手氣明明很好,隻是一時運氣沒回轉。他確實一開始就贏了幾萬塊,說得沒錯,儘管隻是開始幾盤,他喃喃自語。
後麵男孩著魔了般又去了那地方幾次,直到警方把那塊地方的這種非法場所都查搜打擊了,警方已經盯了許久,正要一個個列名單整治,他那晚剛好就沒去,暫時逃過一劫。
後來終於沒再賭,但盤桓那麼久欠下了不少錢,足有三十幾萬。借的是那朋友口中一個大哥的錢,大哥人很好,不要他的利息,隻要他準時還。
再後來就是他出了車禍,監控監測到他開著的那輛車,行駛到高架橋,車身突然搖晃片刻,勢頭驚險,撞向了護欄。
後麵icu時期的事自不用贅述。現在程鬱和張銘都知道,從頭到尾在借錢給男孩的人是誰,就是今次委托他們來的人。
車開到老城區的一棟居民樓前,三樓的門開著,但室內散發著奇異的安靜,他們兩個進屋時看到那一家人都坐在客廳,還穿著素色衣服的弟弟妹妹,原來還那麼小。中年男人一直在抽煙,女人一看他們進來,則第一時間仇惡地盯著他們。
似乎是張老闆的騙局被拆穿了。程鬱和張銘無聲對了一下眼神,清楚這次不會好過。不過該做的工作也得做完。他和張銘來到死者的房間,開始做清潔,把木床和矮櫃拆開,接著又把全部衣物和私人用品裝到大號垃圾袋裡,將證件和信用卡之類歸類好裝在一個盒子裡,最後擦拭窗戶與地板,噴灑清新劑。
這個過程不用多久,大概兩個小時就結束了,張銘拖著垃圾袋往外麵走,客廳一家人依舊還在原位,仔細看,就能看到每個人臉上都蒙著一方灰霾,肢體虛軟,像是也被帶走生氣,連動都沒法動。壓抑的情緒擴散傳染,張銘心底一片驚悚,幾欲作嘔。
這時離他不遠,那幾個人中一個的身影突然竄向他,張銘躲閃不及,臉上驚訝表情尚沒成形,就被滿眼紅絲的,眼裡充滿悲傷和惱恨的女人摑了一巴掌!他脾氣剛起來,又被拍了一巴掌!
張銘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你們是一夥的!”女人衝他嘶啞地喝道,“你們到底想做什麼!”
直到今天他們才醒悟,原來男孩那兩個朋友是貪得無厭,合夥間接剝奪他性命的魔鬼,而很明顯張銘和程鬱也是同一黨,還在裝作關心。
張銘其實被她扇懵了,他當然不會反擊,這是他的職業素養,忍了又忍,嚥下那些不平,僅僅堅持他也隻是替人料理身後事,他的程式沒錯。
程鬱出來時張銘還在據理力爭,其實都沒人在意這活乾成怎樣。
程鬱把張銘推了一邊,一句話不出,把那個裝滿硬卡片和白紙張的盒子頓在茶幾上,命運不停作弄,他們還有得哭——他從男孩枕頭低下又扯出好幾張大額借條,還有幾張保險公司的名片。
離開的一路上兩人都沒說話,他們很快收到了委托費,一人兩千塊,抵過那兩巴掌。程鬱靠著車窗,想著張老闆付了四千塊,但沒有任何極端災難發生,沒人拿刀子捅他們或開燃氣瓶一同自殺(這是張銘想象過的),都沒發生,隻有兩個巴掌償清了他們的立場不明。或許那一家真的心性善良,要魚死網破要玉石俱焚都做不到。
張銘突然說,他覺得一個人活著就是在浪費時間。
程鬱當晚回到出租屋睡了一個晚上,睡到一大早上,點開手機,感覺頁麵煥發著清新,微信置頂有一個紅點,一個小白熊頭像的人在呼喚他。
“你在做什麼你在做什麼?”
程鬱坐起來,心情好起來。這是他和原聽潯那晚親完嘴之後原聽潯第一次跟他說話,看起來沒有什麼隔閡。那晚原聽潯叫他離開,模樣看上去有點懊惱,態度確實曖昧,好像糾結萬分,但至少沒有說那個吻讓人惡心,至少沒說這以外的連他這個人也不能忍受了之類的話。程鬱沒有要求太多。
“我昨天乾活去了,沒有看到你的資訊。”程鬱打著字,“你在做什麼呢?”
“你上山上來吧。”對麵下一秒就發來了一句。
“有什麼事嗎?”
“你就來吧。”
程鬱伸了個懶腰,還有點腰痠,原聽潯也真不體諒他的體力,這幾天他一直在乾活。但他還是回複,“好,大概中午能到。”
他在穿衣鏡前,把身上的傷口都檢查了一遍,那些粉粉紫紫的痕跡,對他來說已不太緊要了,他隻用紗布纏好右手,然後背好書包準備出門。
梁老太在看狗血愛情劇,他從房間出來,老太太快速地瞥了他一眼。
程鬱摸了摸臉,他忘了老太太也很八卦,他和原聽潯到底有沒有確定關係,進展如何,這些問題一定使她抓心撓肺。
他短暫坐在老太太旁邊,猶豫了一會兒,老實開口,“你不用問了,我是同他拍拖了。”
去孔雀山還得一段路,真的到中午纔到達,距離平層中心還有一段距離,他從車上下來,步行到大門位置。山上風光很好,一條大道都是他們家的,微風拂麵,一晃眼卻看到門前的草坪已經停靠了兩輛貴價車,穩穩占據著兩個位置,看起來都不是原聽潯喜歡的風格,裡麵還有其他人。
這種場合他是不喜歡的,前客到訪,要數著時間過,倘若是原聽潯的親人,更沒他空當,沒法解釋,思及此他打了一個電話給原聽潯,但響了許久對麵都沒接。
想了想,程鬱折返回車裡,把那一箱子清潔工具給拖了下來,不空手到訪,顯得正當得多。儘管本來今天隻打算跟原聽潯一起待著,也隻能改變主意。
不過一會兒,門禁開了,程鬱向前幾步,這時原聽潯撥打電話給他。
“誰來了?”程鬱直接問他。
電話裡原聽潯聲音低沉,“一時說不清楚,不過你還記得答應我的事嗎?”
程鬱不笨,這種情景下,不過是讓他對兩人關係保密。這種保守是無論說誰來都能用,原聽潯肯定不想他們的完蛋來得那麼快。
程鬱拖著箱子走進了那個大花園,路過那個個明亮巨大的藝術塑像,更遠的開闊處,兩麵泳池波光粼粼,又遠遠看到一個人從門口走出來,身姿綽約,樣子也是熟悉的,他不由得定在原地。
當唐崎看到他時,也很詫異,“程先生?”
說實話她已經有點不太記得他的姓,不過臉是那副,今天看上去好像還特意打扮過,眉目清朗雙頰白澈,又一次白天見他,似乎沒那麼沉悶了。
“我來做清潔。”他說。
“那你先進去吧。”唐崎說。她的爺爺過來了,和原家的管家還有一個說是原聽潯父親的秘書在會客室。其實她想到原聽潯並沒有多少耐心跟這幾個人說話,故讓程鬱去把他調開一陣也是好的。
程鬱卻搖了搖頭,拒絕了,“改日吧,你幫我告訴原少爺一聲,我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