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心臟 第16章 16.“我喜歡你”
16“我喜歡你”
已經到了下午,夜色漸黯,房間沒開燈。原聽潯把他從上到下掃了兩眼,“你就睡到這個點?”
程鬱花了兩秒鐘接受了他的到來,勉力應付,點了點頭,“你怎麼找到這裡的?”
“問了上次那中介拿了你的地址。”原聽潯看了看他的房間。其實早之前就知道他住哪了,但來確實是第一次來。不知這房子那麼小,房間也那麼小。
原聽潯沒講他怎麼突然要來。程鬱腦袋混沌,噢,他跟原聽潯,上一次見,是在昨晚,本來滿心滿眼的,想為他的一時失禮做點挽回,想著這個人。結果中間方文耀來走了一遭,搞得他心情差勁。
原聽潯本來就不喜歡跟人兜圈子,因此想到他這次突然來可能是認為有人道歉沒道到位。
“對不起。”程鬱輕聲開口,不加鋪墊,聽起來沒頭沒尾的,“昨晚的事,真的抱歉。”
原聽潯看著他,審視了兩秒,忍不住說:“你發什麼神經。”
哪有人這麼認錯的。
原聽潯走了出去,程鬱跟著他走了幾步,還有點不真實感,原聽潯來了他住的地方,跟他講話,神態語氣一如往常。在他一天中最狼狽的時候。
“c姐說你這邊有間好吃的牛雜煲店,你請我吃。”原聽潯提出了自己的要求,規劃清晰,“我沒開車來,所以你開車。”
“你沒開車,那你怎麼來的?”程鬱抹了抹自己翹起來的頭發。
“共享單車咯,嗷——”原聽潯突然叫了一聲,他不小心踢到了什麼。
房間沒開燈,那堆東西阻在門口,一時沒看到,隔著球鞋一陣痛。低頭一看是來搞清潔那天程鬱從彆墅帶回來的箱子,還不隻有一個,旁邊還有一個一樣的,都開啟著,能看見裝的東西不太一樣,一個裝著一堆書,一個裝著些小物件,疊到最上麵的是幾板倒扣著的相框和兩個,大概是情侶杯子。
原聽潯有點不記得程鬱來打掃的當日從地下室拿了多少個箱子出去,現在一聯想,原來都是舊日戀愛信物。他沒多問,徑直略過。
程鬱在他背後,目睹到他差點被絆倒,突然蹲了下來,靈魂不在般,擡起那放滿物件的箱子走到了窗邊,窸窸窣窣的,原聽潯回頭一看,就看到他把那個箱子沿視窗扔了下去。
“你乾嘛?”
原聽潯一臉驚恐。走到窗邊,探頭一看,幸好不是什麼高空墜物,視窗有連著一條管道,直通下麵的垃圾車,推開擋板,就可以安全無誤投擲到露天車頂上。眼下那些相框和小物件就全散落在垃圾車裡,與其他生活垃圾混雜著,看不分明。一首致愛麗絲叮叮咚咚沿著臭風飄過來。
“…………”
“一直沒空整理。”程鬱說。
又是什麼契機驅使他馬上就動起手,是才發現有人被踢到腳。原聽潯發現程鬱不在工作時其實會是不靈活的、拖拉的人。還是說那些東西有什麼紀念意義,才情願把東西都堆著,就是不扔。前男友的東西。
原聽潯看著他把窗戶關了起來,一下隔絕了所有聲響與氣味。不知何時天已經完全黑下來。
原聽潯看著他在黑暗裡一動不動,沒有重現昨晚害怕神態。一秒兩秒,原聽潯數著秒,等他做蜷縮狀,肩膀僵緊,流下冷汗。但都沒有。
“這個房子是安全的。”
程鬱似乎看穿他的心思,自顧自說著,“在這裡我每天都睡得很好。”
原聽潯沒看出這房子和彆墅有什麼不同,無人時同一套死氣沉沉,唯一能說通的說辭是地方小一點會更有安全感吧,畢竟就空間條件來說,大的房子更好藏匿黑暗和不明鬼魂,不明物生存條件可觀,人類卻渺小。原聽潯想起自己偶爾也有過這樣的想法,認為庇護所越小越安全,被子結界原理就是如此。
原聽潯突然覺得自己在這種事能和程鬱共鳴,是一件很獵奇的事。
“這些不丟嗎?”
原聽潯借機指了指那箱子書,借著客廳的光,看到裡麵紙張壓得很緊實,應該整載著十幾二十部不同的書,尺寸相近,四角對齊,從第二本就看不到,最上麵則是一本沒聽過名字的人主編的童話書,主編姓方。
“要拿去燒掉的。”程鬱說。方霈不是說快到方桁忌日了嗎?這完全可以做祭品。或許直截送回到方家,全是方桁的書,若知是從他手中投遞不得一個個氣到血壓飆升。
“送給小朋友看可以啊。”原聽潯不知道程鬱的想法,隨口建議道。不過看了看封麵,一隻醜陋的大頭黃蜂,和幾棵歪脖子綠色樹,沒忍住,“雖然這看上去有點審美很差的樣子。”
“確實不好。”程鬱平和地凝視著,“死人的東西,太晦氣了。”
原聽潯扯了扯嘴角,噢了一聲,心領神會,這種詛咒前任的話好像在張莉絲口中聽過。聽聞她的個個前任都是“死人”,有的沒真死,化作汙點,有的真死了,化作煙灰,總的來說,都是死相可憎,不提也罷。都是坊間用法,彼時原聽潯尚不知程鬱說的“死人”一詞無任何歧義,職業習慣讓他定義這種事時從不使用替代詞。
“死了也好,死了清靜。”原聽潯點點頭,不知道在想什麼,心不在焉的。
程鬱看了看他,兩個人一人靠著一邊門,原聽潯跟他對視了眼。那目光看不出含義。程鬱沉默了兩秒,歎了一口氣,無比醒目,托擡起剩下那個箱子,走到窗邊,開窗,第二趟一溜丟到垃圾車裡了。
程鬱的懶病就是如此,無人催促怎麼都不動。原聽潯看著他,一下爽朗地笑起來,因為本來性格就陽光四射,笑容也天然,真像風一樣清爽。程鬱看得愣了一下。
原聽潯馬上捕捉到他雙眼的深意,一下收起笑容,做出嚴肅的樣子,“走吧,我們可以出發了。”
兩個人一起出了房門。程鬱看到梁老太在客廳沙發上坐著,新電視機已經有人來安裝好了,調到本地新聞頻道,在報道早上收音機民生頻道河湧廢水汙染一事後續。畫麵裡記者到達環保局,而環保局領導做口頭指導,讓記者帶著熱心市民張生去找另一部門的局長,另一部門內,女記者一衝衝進去,被拍掉了攝影機,下一秒是女記者追著局長跑路,局長的背影略顯狼狽。
梁老太在新聞最精彩的時候回頭看了他們一眼,目光明顯在原聽潯臉上多逗留了會兒。
程鬱一時訥訥,才反應過來,梁老太是見過方桁的,兩人戀愛時他帶方桁回出租屋坐過,隻是坐坐,從沒讓他留夜,兩人還在梁老太的店裡吃過飯。
此時梁老太卻沒說什麼,可能是看出來隻是兩個長相相似的人,但也夠驚悚,終歸可以在這世界有這樣兩個人,卻不可以一前一後依附在程鬱身邊,投胎轉世都沒那麼快。所以她乖孫是這麼寬容大量,喜歡同一個人,也可以不在乎人是不是同一個。
程鬱這時覺得頭疼欲裂,忙要走開,“我去換件衣服先,等等我。”
原聽潯答應了一聲,到沙發找了個位置坐,給老太太煮茶,兩人可勁倒騰他的珍藏大紅袍,兩人剛才應該打過招呼,程鬱看見她還藉故捏了捏原聽潯的胳膊,以確認他是活生生一個人。原聽潯不明所以,笑了笑。老太太有點像她的奶奶。
程鬱突然感覺眼前陣陣發黑。今天一整天,他都在做什麼。
他進了房間,隨便找了件衣服。在穿衣鏡上檢查前自己,撩起衣服,看到自己的腹部已經紅了,按了按,果然肋骨有小小錯位,痛得厲害。
但還可以忍,他換好衣服出去。
出來還看到梁老太和原聽潯有說有笑,程鬱帶著他下樓,一言不發。原聽潯明顯心情不錯,腳步輕快走在他背後。
“那是你親奶奶嗎?”原聽潯問。
程鬱搖搖頭。
“那她怎麼稱呼你乖孫噢。”原聽潯又說,剛才老太太一定以為他是程鬱難得的新朋友,說了不少程鬱的好話,乖孫細心,乖孫老實,乖孫不知道多好相與。這種瞎話不是親的都抒發不出。
“你再跟她聊兩句,她也叫你乖孫。”程鬱腳步放慢,看那冷淡麵色,沒餘心跟他開玩笑,“你不會來多少趟,同她講什麼話。”
原聽潯停下來,他也是不讓人的性格,“你有必要嗎,我得罪你了?”
兩個人在樓道裡站著,出租房這一邊沒有住戶上下,安安靜靜的,黃色的感應燈籠罩兩人,不知道是不是光線太怪,程鬱的臉色慘白一片,嘴唇抿著。
程鬱低著頭,胸口燥悶異常,脫口而出,“那你知道我喜歡你嗎?”
原聽潯徹底安靜了下來。
“你看不出那電視是新裝的嗎?我從來都不看電視,我對老太太不好,也沒看過你演的戲。”若不是有次看回自己的搜尋記錄,想起月球下的人那部戲,想起何詠謙這條名字,他都不知道自己能多拙劣。程鬱就這樣把話說完,好像從不知道真話也要偽飾,“都是騙你的。”
擡頭看向原聽潯,原聽潯卻沒什麼惱恨的神色,隻是緊緊皺著眉。
“說實話我不討厭你。”原聽潯看著他,“甚至對你還挺好奇的,有時候我真想知道你這樣的性格是怎樣形成的。”
“電影裡演的都是假的,你這種人的存在才值得鑽研。”
程鬱放緩呼吸,茫然地擡起頭,並沒有聽懂他的意思。
原聽潯聳了聳肩,觀察了一下週圍,聲音莫名輕了點,“我又不是不知道你喜歡我,不過吧,我不需要對你喜歡我負責。不然就沒完沒了了不是嗎?”
程鬱釋懷地笑了笑,心臟卻感到痠痛,這痛楚不知來源,原聽潯確實坦蕩,他輕聲應和,“你說得沒錯。”
“你何必那麼矛盾,你是真心喜歡我的嗎。”原聽潯又說,他像是在分析著一個形象多是負麵的電影角色,分析著程鬱,“你覺得你為什麼能說那麼多謊,你根本是誰都不在意。”
【作者有話說】
小原此時看程鬱像是在看一個小動物,一個史前動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