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心臟 第15章 15.尋仇
15尋仇
第二天程鬱起了個大早,梁老太開啟了收音機。電台廣播,她常聽的民生頻道,一個專業又兼具親和力的女聲在室內震蕩——“十八號晚頻道接到市民報料,報料人張生稱他所在小區一牆之隔的河湧無人清理,疑附近工廠長期注入廢水。”
“新聞台記者現場調查後發現該河湧已被汙染近一年,異味嚴重,居民掩窗,苦不堪言,據知居民曾多次撥打投訴熱線……”
“記者到訪環保局發現……”
程鬱倒了杯水喝,餐桌上還有半份早餐,兩個叉燒包,一碟腸粉。就著廣播的聲響,他很快將這些食物一掃而光。
回房間換好衣服,拿好鑰匙準備出門,對梁老太說,“我去找人搬台電視機回來。”
車離開街區,他的心思有點飄散。昨晚他很晚才睡著,今天又很早起床,卻一點睏意都不見。甚至胸腔裡有些隱隱道不清的亢奮。恐怕這一串逆常起源於昨晚,因為他的恐懼,在那環境下,那短短半個小時結束的前一分鐘,他和原聽潯不合時宜有了些親密接觸。
雖隻是抱了一下,但明顯違揹人的意願,他想道歉,卻不知道以何種形式開口。心緒又跌宕著,就更失禮。輪到他解決問題就是萬般難。
駕車到電器城定了台電視機和一台冰箱,留了地址電話讓人下午送貨上門後他就回到了車上。回到小區停車場,見怪情緒已經平息,他嚴肅地對著轉賬軟體編輯了幾句話。
“昨晚的事很抱歉,你不要放在心上。”
“下次再有停電,你去附近定酒店,我會補貼費用。”
不知道原聽潯什麼時候會看到,程鬱盯著那多是單邊橘色轉賬框的頁麵,看了兩秒,看出些不顯誠意,於是轉變主意多發了兩條語音過去。語音內容隻不過是把上方文字複述了一遍,做完還不忘撤文字版的,兩個已撤回的標注孤零零懸著。
被同性抱不可怕,被同性戀抱就不一樣了。發完之後太陽xue漸漸突突地跳,程鬱人生第一次為傷害一個直男懺悔。他不應該抱原聽潯的。那瞬間的反應騙不了人,原聽潯被他嚇到了,身體下意識的抗拒與反感。
他也不知道還能做什麼,隻是知道事後更得謹言慎行,不然都過不去了。有時越抱歉越適得其反。
就這樣踟躕了快半個小時,原聽潯沒理他,沒回複半個標點符號。他停好車從樓道上去,走回到出租屋門口。
樓道很安靜,但是剛掏出鑰匙,就察覺到空氣不對,沒成想下一秒旁邊樓梯就猝然衝出來一個人影,旋即程鬱的背部被某種力量推搡著猛地往牆上撞去,一陣厲風刮來,那一瞬間身體自發的保護機製讓他手掌交疊起,擋住了臉,前方重拳落了下來,震得他手心一麻。身旁一小塊發黴的牆皮應聲而落。
半秒間另一拳再揮向他,這回躲閃不及,正中他的右臉,頰骨與皮肉摩擦的聲音很清晰。他吃痛不已,猛地一腳踹向前麵的人,腿部力度恐怖爆發,踹得那人飛向一邊,腰撞在扶手上。
靜默兩秒,他看到了方文耀。
方文耀。
“程、鬱。”
方文耀微屈著身體倒在那裡,表情有些扭曲,正惡狠狠地,從唇間擠出幾個字。
短短兩個回合,確定下來是誰之後,程鬱臉上半點麵色變化都沒了,閃回平時那張臉。他早就等著方文耀光臨。隻用端視,一目瞭然,方文耀還是那個樣子,跟幾年前看到的模樣沒差多少,就是身板沒那麼強悍了,還剃了個寸頭,可能是跟人互劈多了,這人一直是個打架好手,快光禿的腦袋上有點點疤痕和幾道增生裂口。
“你找我做什麼?”程鬱平靜地說。
“你知道我是為了誰而來。”方文耀眼裡似有湧動的火。
“你倒是說清楚,你想說什麼。”程鬱把拳頭背在身後,蓄著力,握得死緊,不敗下風,用能逼死人的語氣質問他。
“你記性這麼差了?你真的一點愧疚之心都沒有?”方文耀牙齒咬得咯咯響,“我前段時間才剛從醫院出來,我早想過,第一件事就是要找你。”
程鬱麵無表情地看著他,胸口輕輕起伏著,“你的事跟我沒關係。”
許是被他的話刺激到,畫麵裡方文耀站了起來,利箭一樣衝他而來,貼近了膝蓋屈起陡然一頂,直搗向他柔軟的腹部。施行的力度不是一般,還惡意向上一掀,肋骨可能都斷了幾根,一陣鑽心劇痛急劇擴散。
在混沌中程鬱低吟了一聲,眼神驟然陰冷,有幾秒空白,悶聲過後,他靠著牆滑落了下來。同時方文耀也在他麵前平行下落,跟著他的指令,不敢動彈。方文耀已經感覺到什麼,臉上血色於寂靜中唰地褪去,雙膝咚一聲著地,身體不受控製一般,變得無比虛軟。
隻要能狠下心……恐嚇他到底。
程鬱卻很快站了起來,冷冷看著他。方文耀渾身恐懼地仰起頭,看向他的手——那裡攥著一把小刀,纖長的,微彎的,閃著冰冷的光。
剛才就抵在他後腰。好在程鬱留了一線理智,他摸了摸,那裡隻破了點皮。這部位,哪怕隻是錯手捅進一寸,都能帶來嚴重後果。
可也還沒完,他又眼看著程鬱攥著手中那把片魚刀,又再靠近他。方文耀本想破口大罵,但他的身體就還沒恢複好,無餘力反抗,又恐懼著程鬱性情裡的捉摸不定,求生本能的驅使下,他節節敗退,一時張大嘴,如叫渴的魚。他看著程鬱跟閻羅王一樣,蹲了下來,秀氣白淨的臉在他眼前放大。
這人就是有瘋子的一麵,方文耀在心裡念著,不怪那麼多親戚都說,程鬱最會記仇。
程鬱緊緊把著刀,手起刀落——隔著衣服快速地沿著他脊骨後滑了一刀。
劃破麵板,一條觸目血線瞬間從上衣滲出來。後背傳來一陣刺痛,才知道程鬱剛才那下是在做什麼,方文耀的雙眼頓時漲滿恨意和屈辱,程鬱這種拿冷凶器給人撓癢的行為無異於侮辱。
程鬱也累了,懶得再做什麼。與此同時樓梯口傳來腳步聲,方霈的身影出現在轉角,向上看來,看清發生了什麼,他不安地衝到了方文耀身邊。
料到他會遲到,亦或者根本是存心讓方文耀擋在前麵,確保任何暴亂都殃及不到他。程鬱看著這兩人,最後目光定在方霈身上。雖然是歲數隻差一年的親兄弟,方霈卻有著一張和方桁一點都不像的臉。隻是性格、做派如出一轍,都是軟弱至極。
確認方文耀沒有受到什麼嚴重傷害後,方霈馬上擡頭看向他,臉上有絲忌諱,還有絲難以察覺的欣悅。終於又再見麵,程鬱一點沒變。
程鬱則是看誰都心煩,眼裡流露出疲意。
“回去吧,嬸嬸打電話給我了。”方霈勸著方文耀。
“可是……”
“走不走!”方霈喝道。
沒想到方霈不是上來幫他,而是讓他休戰。方文耀愣了一下,“好。”
方霈沒直視程鬱,冷著臉把方文耀扶起來,沒再說什麼,帶著人就下了樓梯。一場惡仗就此草草結尾。程鬱眯起雙眼,也轉身離開,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恰在這時有人打電話給方文耀。聲音震耳,話筒那邊的人一通嗬責。
“你還找他做什麼,嫌大伯家不夠煩嗎。”
“是不是跟你說過不要再去找他?你纔出院多久。”
方文耀自然是不服氣,口氣惡狠狠的:“可是我也昏迷了那麼久,還不是他害的!他害我哥還不夠,他還要害我,我不得為自己出口氣嗎?”
“你你!你的事回來再說!明知道自己身體還沒好就不要到處跑,知道嗎?”他爸的聲音比他有力。
“唉乖兒子,你,你先回來吧,我們不說你了。你也彆去找他,那瘋子指不定做出什麼事呢,我們不去招惹他好不好。快讓你霈哥帶你回來。”
他媽搶過電話,明顯也是一心想製止他的想法,後麵聲音都有點低,不想讓人聽見一樣。
方文耀剛想發火,明明是程鬱先做的那些事,怎麼就說不得了。一旁方霈卻接過他的電話,不容置疑,替他說了些安撫平複的話,然後結束通話,關機,徹底讓他閉了嘴。
方霈搖搖頭。
“霈哥,你這是……”
方文耀不明白方霈什麼意思,明明他應該比他還要恨程鬱纔是,此時卻反來讓他熄火,剛才也是一樣,來了就要拉他走,彷彿全部是他一個人的主意。果然跟他那另一位因病殞命的堂哥是一個脾性,都是溫吞害事。方文耀就在想,如果換作他,換他對付程鬱的話,絕對會狠下心,所以等他身體恢複過來,還會再去報複!
“不差這一時,先回去吧。”方霈低聲說。
方文耀也有自己的小算盤,便沒再說了,他沒注意到方霈擡頭往上看了眼,門口冷清清的,程鬱早沒在那裡了。
直到門口和樓下都沒了動靜,程鬱才從玄關進去,進屋之前他聽到方文耀的手機響了,不知內容,但不難猜到是誰打來的,一定是方家人,估計會問質問方文耀為什麼還來招惹他之類的話,早避之不及。
他一點都不想聽到那家任何一個人的聲音。本來就沒什麼瓜葛了,程鬱倒希望他們可以一直像以前那樣,敵視他,怨恨他,就決心不會見他。所以除了方桁死後不久那些人纏著他大鬨過一段時間,後來都風平浪靜。
所以說之前那段時間也沒見來找,為什麼方文耀這幾天突然就想起他來了。
出租屋裡很安靜,程鬱整理了一下氣息,走進到客廳,梁老太身影單薄,在陽台給他養的那些花花草草澆水、修葉子,看到他進來光看了他一眼,沒說什麼。看似一切如常,卻很難說她真的一點都沒聽察到剛剛門口的動靜。有時候老太太也愛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程鬱挪動到廚房,把那把片魚刀放了回去,心情特彆沉重。
他把上衣脫掉重新換了一件,躺在床上,感覺自己的肋骨肯定斷了,動彈一下都痛,但是懶得去理。一想到他要重新麵對以前的事,就無比煩躁。
他開啟空調,傷口不重,疼痛卻不能集中,在身體裡鑽來鑽去。呼吸淺而急促,不想牽扯腹部傷處,他側躺著,懷揣著一肚子苦悶,渾渾睡去。
不知道睡了多久,聽到有人在敲他的門。
不知不覺中天已經黑了下來,他拖著身子下了床,身上更痛了。
“我就來。”
他以為是梁老太叫他吃飯,舉止裝作平常。結果一開啟門,見到了一個意想不到的人。
原聽潯站在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