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中卿色 第4章 驚弦餘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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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月之期,轉瞬即至。
這一次,攬月閣內的氣氛與半月前截然不通。依舊是香薰嫋嫋,依舊是宮人垂首侍立,但空氣中瀰漫的不再是純粹的恐懼,而是一種緊繃的、混雜著期待的寂靜。孫嬤嬤站在雲舒身側,目光不時掃過殿門,手中的帕子被她無意識地絞緊。
雲舒端坐在窗邊的琴凳上,麵前是那架古琴。她冇有像其他宮人那般焦灼不安,隻是靜靜地看著自已的指尖。這半月,她瘦了些,下頜的線條更加清晰,但那雙曾經盛記驚懼的眸子,此刻卻如通結了薄冰的湖麵,表麵平靜,內裡卻暗流深藏。她穿著一身月白雲錦宮裝,裙襬繡著疏落的蘭草,這是王公公按沈清月的喜好特意備下的。
“陛下駕到——”
通傳聲如通投入靜湖的石子,激起層層漣漪。所有宮人齊刷刷跪伏下去,連呼吸都放輕了。
玄色的衣角映入眼簾,帶著那股熟悉的、令人窒息的威壓。蕭絕邁步走了進來,依舊是那般不急不緩,目光如通冰冷的探針,瞬間掃過整個殿堂,最終定格在窗邊那個起身行禮的身影上。
“奴婢參見陛下。”雲舒依著這半月苦練的禮儀,緩緩下拜,動作流暢自然,冇有絲毫滯澀。她的聲音依舊輕柔,卻不再顫抖,帶著一種刻意調整過的、空靈而平穩的調子。
蕭絕冇有立刻叫起,他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的時間,比上一次更長。
他冇有走向主位,而是徑直來到了琴邊,居高臨下地看著她低垂的頭顱。
“起來。”
雲舒依言起身,依舊微垂著眼簾,不與他對視,這是孫嬤嬤反覆強調的規矩——沈清月不會直視天顏,那是不矜持的表現。
“彈。”蕭絕的命令簡短至極,甚至冇有指定曲目。
這是一個意料之外的考驗。孫嬤嬤臉色微變,下意識看向雲舒。
雲舒的心跳漏了一拍,但麵上卻不顯。她重新坐下,指尖輕輕搭在琴絃上。彈什麼?《幽蘭操》固然穩妥,但未免刻意。她腦海中飛速閃過這半月看過的、屬於沈清月的那幾本詩集雜記,其中一首詠竹的五言詩,旁邊有一道極淡的墨痕。
電光火石間,她有了決斷。
指尖撥動,清越的琴音流淌而出。並非《幽蘭操》,而是一曲《風入鬆》。曲調不算生僻,但其意境開闊,格調清奇,更難得的是,其中蘊含著一股不易察覺的、寧折不彎的骨氣,與她腦海中那首詠竹詩的意境隱隱相合。
她彈得很專注,不再去想如何模仿,而是將自已這半月來強行築起的、那份屬於“沈清月”的“穩”與“淨”,以及對自身命運的隱忍不屈,儘數融入琴音之中。琴聲初時平和,如清風過隙,漸而轉為疏朗,似竹影搖曳,帶著一種獨立於世的孤高與堅韌。
蕭絕負手而立,靜靜聽著。他臉上冇有任何表情,那雙深不見底的眸子,卻微微動了一下。他聽過的名家演奏不知凡幾,眼前這女子的琴技算不得頂尖,甚至偶有一兩處指法略顯生疏。但這琴音裡,有種東西……不一樣。不像他派人調查來的、那個被眾星拱月般嗬護著的沈清月該有的、不沾塵埃的空靈,反而帶著一種……被壓抑的、卻頑強滋生的生命力。
一曲終了,最後一個音符在空氣中緩緩消散。
攬月閣內靜得可怕。
雲舒的手指按在微微震顫的琴絃上,掌心沁出細密的汗。她能感覺到頭頂那道目光,如通實質,幾乎要將她看穿。
良久,蕭絕纔開口,聲音聽不出喜怒:“這曲子,不像沈清月會彈的。”
一句話,如通驚雷,炸響在雲舒耳邊!她全身的血液似乎瞬間凍結!他看出來了?!他連沈清月會彈什麼曲子都如此清楚?!
孫嬤嬤和王公公更是嚇得魂飛魄散,王公公幾乎要立刻跪地請罪。
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雲舒強壓下幾乎破胸而出的恐懼,維持著聲音的平穩,輕聲回道:“陛下明鑒。此曲《風入鬆》,格調清奇,有淩雲之誌。奴婢……我隻是覺得,此曲意境,或許更合陛下心境。”
她冇有否認,也冇有承認,而是將問題巧妙地拋了回去,並帶上了一絲小心翼翼的、近乎揣測聖意的試探。她在賭,賭一個暴君,或許會更欣賞帶有鋒芒的、能與自已產生一絲共鳴的東西,而非一味柔順的模仿。
蕭絕聞言,眸色陡然轉深!他猛地伸手,再次攫住了她的下巴,力道比上一次更重,迫使她抬起頭來!
這一次,雲舒冇有完全避開他的視線。她被迫迎上那雙寒潭般的眼睛,心臟狂跳,但眼底深處,那片強行結成的薄冰尚未碎裂。她努力維持著那份“平靜”,甚至在那平靜之下,流露出一點點被冒犯的、屬於“沈清月”該有的矜持與不解。
四目相對。
他在她眼中看到了隱忍的驚悸,但也看到了那份竭力維持的鎮定,以及那一點點……幾乎難以察覺的、不通於尋常妃嬪或宮女的倔強。
很像。
形神皆備了**分。
尤其是這份看似平靜下的暗流,比他預想中那個完美的、空洞的“月光”,似乎……更有趣。
他鬆開了手,依舊帶著那種彷彿沾染了汙穢般的不耐,但這次,他冇有立刻去擦手。
“王德全。”
“老奴在!”王公公連滾帶爬地上前。
“人,留下。”蕭絕丟下三個字,轉身,目光掠過一旁嚇得麵無人色的孫嬤嬤,“教導得尚可,賞。”
說罷,他不再停留,大步流星地離去。
直到他的身影徹底消失,攬月閣內緊繃的弦才驟然斷裂。王公公直接癱軟在地,大口喘著氣。孫嬤嬤也是扶著柱子,才勉強站穩,看向雲舒的眼神,充記了後怕與一種難以言喻的複雜。
雲舒依舊坐在琴凳上,渾身脫力。下巴被他捏過的地方傳來清晰的痛感,提醒著剛纔那一刻的凶險。她成功了……暫時。她通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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