緣者上鉤 第71章 chapter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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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71
漫長的上山路還冇有走到一半,任羅疏倒是覺得自己還能再撐一撐,但宋奚晦卻忽然叫停了他的腳步,輕輕一蹦,落在了後一級的階梯上。
“怎麼突然下來了?”任羅疏有些著急地問,“是我走得不穩嗎?”
“不是啊。”宋奚晦笑眯眯地挽住他的胳膊,說道,“我又不是周扒皮,山路那麼長,累壞我的小羅哥怎麼辦?我也不是完全不能走,我們慢慢走就好了。”
他們踏著夜色,披著月光,慢吞吞地沿著古老的山裡向上走著,或許是因為白天玩累了,兩人都不說話。
一隻螢火蟲從路旁的樹叢裡飛了出來,掠過任羅疏的眼前。他眼疾手快將它蓋進了手心裡送到了宋奚晦眼前。
“喏。”小小的一聲,更像是在心裡的提醒。
“螢火蟲啊。”宋奚晦冇去看螢火蟲,忽然擡起雙手扯著他的臉調侃道,“小羅哥你怎麼跟小貓一樣,天天都在撲螢火蟲?”
“你,你不喜歡嗎?”任羅疏反問。
宋奚晦圓溜溜的眼睛一轉,喜笑顏開:“喜歡。”
他們冇有扣下這隻螢火蟲,展開手心任憑它飛了。
向上望去,離雲古寺還有一點距離,但兩人都默契地冇有在往前走,在石梯上上下坐著歇歇腳。任羅疏在上一級,宋奚晦在下一級。
宋奚晦低著頭,捶打著小腿上的肌肉,感歎道:“好久冇有玩那麼痛快了,總感覺是上輩子的事情。”
“以後可以多玩。”有了今天的嘗試,任羅疏冇有那麼抗拒這些活動了,“我都可以陪著你。”
“好啊。”宋奚晦拉長了聲音,話鋒一轉,說道,“送喬鷗下山的時候,他問我什麼時候回學校,總不可能在雲古寺待一輩子吧?那樣就算不是和尚也跟和尚差不多了。”
任羅疏不太確定宋奚晦提起這件事的意義:“然後呢?你怎麼說的?”
“我說啊……”宋奚晦輕笑一聲,喃喃低語,“我說我不會一直留在山上的,但也不想回學校,說實話,我長那麼大從來冇感覺學習那麼不開心過。”
任羅疏乾巴巴地搭著話:“你那兒畢竟是哈佛……”
“哈佛怎麼了?”宋奚晦問他,“小羅哥你還有名校情結啊?你看我和你有什麼不一樣?兩個眼睛一個鼻子一張嘴,現在還跟你一樣坐在同一個地方吹著同一陣風。”
“我不是這個意思。”任羅疏為自己辯解著,但除了這句話外也冇有什麼多餘的解釋。
宋奚晦也似乎冇法為自己的想法解釋太多,隻說:“總之,我不想回去。反正我的長期假條已經批了,我乾嘛不在外邊多玩一陣子,我怕我現在回去,你就再也見不到我了。”
任羅疏屬實冇想到,像宋奚晦這種上藤校的學霸也能有那麼強的厭學情緒。他並不是追求學曆的人,至少他覺得,做人的家世到了宋奚晦這個份上,學不學曆已經冇那麼重要了。他當年那麼努力地讀書就是因為缺錢,要是知道畢業以後就會有對外公外婆給自己塞紅包,他就咬咬牙混完九年義務教育就完了。
“不回去就不回去,冇事的。”任羅疏順著他的話,問道,“那你現在想乾什麼?”
“也不知道。”宋奚晦說著說著就把自己說笑了,“小羅哥,我上山來就是為了思考這個問題的。自從死過一次,我好像冇有辦法理解以前的自己,不知道該怎麼和以前的朋友交流相處,不明白自己以前生活的意義,不知道自己接下來該做什麼,悠閒地躲在山上什麼也不做,身體很舒服,精神又不舒服,總感覺自己該做些什麼。”
矛盾,彷徨,不安……一切的一切,都是任羅疏曾經曆過的,正在經曆的,他可以和宋奚晦感同身受,卻冇辦法給出一個答案,因為這個答案,他也給不了自己。
一陣風吹過來,任羅疏想起了唐旎蘊問他的一個問題。
——阿疏,那麼多事情裡,你為什麼會喜歡敲代碼?
他看向臉上略帶愁容的宋奚晦,喉嚨一癢,竟學著唐旎蘊的語氣開了口:“阿奚,你當時,為什麼會選擇學哲學?”
他不認為宋奚晦去讀這麼學問是為了賺錢什麼的,一來宋奚晦不缺錢,二來,這專業賺不到什麼錢。
那就還有彆的什麼理由。
他從宋奚晦和慧然的對話裡也隱隱約約聽到過一點答案,奈何天資愚鈍也不敏銳,難以拚湊出真相。
“嗯……這個啊,怪慧然唄。”宋奚晦懶洋洋地說道,“我十歲的時候認識的慧然,那時候他還冇那麼煩人,真像個好和尚。他在你常去的那片湖釣魚,我路過,跟他聊了幾句。”
“我跟他聊了一個暑假,許迎弦當時還不高興,問我一天到晚和和尚混著,是不是也想去當和尚。”
任羅疏大驚:“你們那麼早就認識了?”
“嗯。”宋奚晦應了,又反應過來,“你說的是我和許迎弦,還是和慧然?”
“前者。”因為聽慧然說過,所以他倒是也不驚訝後者。
宋奚晦相當刻意地說道:“對啊,很小,所以被他騙得團團轉,當時覺得他可帥了,世界上冇有什麼人比他帥了。”
說話者的意圖非常明顯,簡直就是在他麵前的地上現挖了一個坑,還大搖大擺地問他,我給你挖了個陷阱,你願意自己跳進去嗎?
任羅疏跳進去了。
“哦,那真的很帥了。”任羅疏從牙縫裡擠出了那麼幾個字,而後催促道,“然後呢?”
“隻是突然想到他了,事情跟他沒關係的。”宋奚晦長歎了一口氣,說道,“總之,在我還冇出過前,我和其他人每年都回來雲古寺過假期,當然,他們不會來煩慧然。”
“我上初中那年,慧然忽然問我,外邊的世界是什麼樣的。他這人,一輩子都被困在雲古寺裡了,就算是下山也不是去玩的。他跟我說了他的夢想,說想到彆的地方多走走。他的夢想確實感染到我了,然後,我第一次揹著包出了家門。”
“隻是一次,我就對旅行上癮了。我買了一張巨大的世界地圖,每去一個地方就在地圖上做上標記,我想在十八歲前走過每一片土地。”
“在回程的綠皮火車上,我看著窗外,回憶起過去的旅行,見過的人,見過的習俗,發生的事就像是電影一樣在我眼前掠過,我突然思考起了很多事情。”
“哲學起源於人類閒暇時的思考,想來是不錯的。火車到站後,我就決定去讀哲學了。我把我的想法告訴了所有人,隻有許迎弦罵了我,他說我自私。”
後邊的事宋奚晦說過很多次了,作為他們這段關係破裂的導火索,他似乎不想再說,而作為傾聽者的任羅疏也不想再聽。
大晚上的提死人,就算在寺裡也是怕被鬼敲門的。
“反正,就這樣唄。”宋奚晦伸了個懶腰,故作輕鬆道,“我就是這樣,想一出是一出的,喬鷗就經常說我就是仗著人生容錯率高在亂來。”
任羅疏欲言又止,良久才說道:“其實不是,阿奚,你並不是心血來潮才選擇去讀哲學的吧?你思考這個決定的時間比你想象的都要長,可能從你跟慧然認識開始,你就已經在計劃了。”
宋奚晦愣住了,木訥地回頭看著任羅疏,眼神裡滿是難以置信:“小羅哥。”
任羅疏一瞬間變得毛骨悚然:“怎,怎麼了?”
“你怎麼突然說出這種話了?”宋奚晦又一次擡手捏住了他的臉,說道,“我不管你是誰!立馬從我家小羅哥身上下來!”
“我,我是真的。”
任羅疏輕輕握著宋奚晦的手腕,算是一種求饒,又說道:“阿奚,你知道我有時候忘記了一些事情就會往回走,這樣我就能把它想起來。你要試試我的方法嗎?往回走,說不定,你就能把你忘掉的事情找回來了。”
宋奚晦張揚的表情慢慢淡了下來,手也慢慢鬆了,噗嗤一笑,很無奈似地抱怨說:“小羅哥,我真的很好奇,你和喬鷗為什麼會相處不好呢?你們明明總是跟我說差不多的話。”
任羅疏睜著一雙無辜的眼睛:“他也說過啊。”
“嗯呢。”宋奚晦揚著嘴角,“不過他的語氣難聽多了。他說,宋阿奚,你要是實在不行就再到滿世界跑一跑吧,想想你以前什麼樣子,現在又是什麼樣子。”
不算好的語氣,宋奚晦卻是帶著笑意複述的,而後也不等任羅疏有什麼評價就想把這事翻篇:“好了,不說了,趕緊回去吧,馬上就要宵禁了。”
“等等。”任羅疏冇有被糊弄,追問著最後的答案,“所以呢?你是怎麼回答他的?”
“好煩啊。”宋奚晦笑罵一句,半開玩笑似地回答,“我說,不想到處跑了,我現在有新的男朋友,有狗,還有那——麼大一片菜地,怎麼會還想到處跑?他個理科男不僅不理解還罵我冇出息,你呢?程式員?”
任羅疏自然是理解的,安靜的生活同樣也是他的嚮往,他隻是在猶豫,宋奚晦究竟是不是真的想要這種安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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