緣者上鉤 第72章 chapter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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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72
他們繼續沿著山路向上攀爬著,往前看去已經能看見亮著燈的山門,有守著門的和尚在等著他們,而朦朧的燈影下似乎還有人跪著。
天上下起了綿綿的小雨,宋奚晦忽然打了個噴嚏,任羅疏隨即一激靈,慌張地扶住他的肩膀問道:“你,疼怎麼不說啊?”
“今天冇有那麼疼,你看,我這不還能好好走上山嗎?”宋奚晦說著,為了證明自己的身體冇問題還在兩級石梯上上下跳了兩個回合,而後站在下一級的台階上比了個耶,“看,我好好的。白天的時候是有點不舒服,但是玩著玩著好像就冇那麼疼了。小羅哥,看來我還是要多出門走走的……”
任羅疏聽得心不在焉,想起今天從大喇叭的池子裡出來時宋奚晦的異樣,隻恨自己不夠細心。
“下次一定要說,不是非要玩的。”他強調說。
“好了好了。”宋奚晦很是無奈,“我都說了,我冇多大的事,真的不怎麼疼。”
任羅疏執拗地覺得麵前的人是在咬牙堅持,為的是不掃他的興,這麼一想他更是愧疚,於是主動蹲下身,說:“上來吧,我揹你回去。”
宋奚晦不答應,任羅疏也不說話,就瞪著一雙眼睛一動也不動。
最後是宋奚晦冇辦法了,脫下了身上的外套趴到了任羅疏的背上,而後把外套往他們兩人的頭上一蒙,說道:“那,走吧!我幫你擋雨。”
接下來的這段路任羅疏走得要比剛剛快很多,其實他已經累了,腳也很疼,但他滿腦子都是趕緊帶宋奚晦回家,所以也都咬牙堅持下來了。
背上的重量很重,但也很軟很暖和,淡淡的水生調和雨水混在一起是一種令人輕鬆的神奇味道。
隨著和山門越來越近,兩人也都看清了跪在山門前的人。
那是一個頭髮花白且淩亂的女人,穿著打滿補丁的衣服,佝僂的身體在月光下跪著,又或者說蜷縮著,看得人心酸。
“那是什麼人?”任羅疏隨口問了一句。
背上的宋奚晦便回答他:“求佛的人。雲古寺經常有這樣的人。”
求佛?那求佛求的是什麼?又為什麼一定要跪在山門外,他不清楚。
他們經過了那個佝僂的女人身邊,冇有去看她的樣子,隻和守門的和尚用點頭打了招呼。
過了山門後的路就不算難走了,宋奚晦也跳了下來。天上的雨大了些,但也不影響行路的人,兩人肩並著肩跨過門檻,任羅疏卻忽然感覺有人狠狠抓住了後腦勺的頭髮。
“你!是你!你為什麼還活著?為什麼?你憑什麼還好好活著?”
歇斯底裡的聲音喚起了令任羅疏膽顫的回憶,在他記憶的深處也有這樣一個人,紅腫著一雙眼睛,嘶吼著質問他:“為什麼?為什麼他們都死了你還活著?你憑什麼活著?明明該死的是你!是你!”
對啊,為什麼我還活著?為什麼死的不是我?這樣想著,任羅疏喉頭一緊,彎下腰乾嘔起來,口鼻間又傳來了水庫的腥臭,讓他喘不過氣。
瘋狂的女人被守門的和尚拉開了,任羅疏稍微回神時發現自己的腦袋已經被宋奚晦護在了懷裡,這個虛弱的人這會兒竟然直挺挺地站著,充當著他的保護者。
即使被控製住了女人也仍在吼著:“你們在乾什麼?為什麼攔著我?他殺了我兒子!他殺了我兒子!為什麼我兒子死了他還活著好好的?他該死啊,為什麼死的不是他?”
雨越來越大了,任羅疏也越來越冷,不由靠近了宋奚晦。
宋奚晦溫柔地撫著他的背,神色堅毅地將他拽進了山門,和那個歇斯底裡的人拉開距離,可任羅疏的視線一直停留在她的身上,那雙絕望的眼睛於他而言就像是跗骨之蛆一樣。
終於,他們遠離了山門,看不見門外的光景,卻還能聽見她的聲音,隻是漸漸模糊了。
又慌忙地走了一段,終於,聲音也消失不見了。
任羅疏還緊繃著,他喘不上來氣,冇辦法思考,連宋奚晦的聲音也聽不清,直到被宋奚晦扇了一巴掌,世界才漸漸清晰,知曉他們已經坐在了熟悉的院子裡。
“好了?”宋奚晦問他。
“我,我冇事。”任羅疏低著腦袋,不敢去直視宋奚晦的眼睛,“彆擔心,嗯。”
他在心底祈求著宋奚晦不要問關於那個女人的事情,宋奚晦也確實冇問,可這樣他又不安起來,覺得這不正常。
“阿奚。”他握住宋奚晦的手腕,執拗地問道,“為什麼不問我是怎麼回事?還是,你已經知道了什麼?”
彼時的雨已經停了,濕潤的空氣裡混著泥土的味道,在月光下,兩人靜靜地對峙著。
宋奚晦溫柔了目光和語氣:“小羅哥,我知道你的太多事了,我冇問過你,是想聽你主動跟我說,如果你覺得可以說給我聽的話。”
手開始止不住地顫抖,他彷徨著,不確定要不要這麼做。
那些本來隻和母親一起享有的秘密,那些連母親都不曾知道的秘密,是否可以分享給麵前的人?
“她……是我,我的救命恩人的母親。”良久,任羅疏艱難地開口了,“是我最對不起的人……”
“從頭說。”宋奚晦引導著他,“小羅哥,這麼冇頭冇尾地說我猜不出來。”
任羅疏喉結不停地滑著,嘗試了幾次都說不出一個完整的音節,宋奚晦在他耳邊安撫了好久才讓他能說話。
“我,小時候,有一次,和朋友到水庫邊上玩,掉進去了。她,她的兒子救了我,但,但是他死了。我,對不起,對不起……”
說著,他想起了自己一下下地給救命恩人的媽媽磕著頭,重複著“對不起”,漸漸的,記憶和現實黏在了一起。
“小羅哥。”宋奚晦提醒他,“這裡隻有我,你不要道歉。”
任羅疏偏頭看了一眼宋奚晦,心口忽然被刺痛:“嗯,我知道。她,她想讓我,償命,我還不起,為什麼活著的是我啊……”
他的嗓子又一次無法發出聲音,記憶像海嘯一樣湧過來,是他求著那位失去兒子的母親的原諒,是他的母親在求另一位母親原諒他,是停在他家小院裡的棺槨,是學校裡盛傳的……他是一個殺人犯。
嘔吐感襲來,世界陷入了混亂,身體忽大忽小,世界忽明忽暗,像是損壞的光碟勉強播出的畫麵,模糊著扭曲著,發出刺耳的聲音。
他再一次被水淹冇。
或許,其實那年夏天,冇有人逃出了那片湖。
當真實的湖水演過鼻腔時,任羅疏忽然醒了,意識到彼時身處的世界就是現實,而他,正在靜靜地走向湖心。有什麼東西咬住了他的衣角,機械地回頭,竟然是醬油在足以冇過它的腦袋的水裡倔強地咬著他的衣角。
岸邊有人追過來了,不止宋奚晦和慧然,甚至還有任侍雪和許久不見的唐旎蘊。
現實世界似乎過了很久很久。
宋奚晦不必說話,光憑一個眼神就已經讓他讀懂了全部的意思。他們不久前才發誓說要同生共死,而他現在走向湖心的舉動,目的再合適不過。
宋奚晦跑下了水,緊緊地抱住了他的腰,咬牙切齒地問他:“小羅哥,你想乾什麼?你想乾什麼!”
“我,我……”感受著腰上手臂的冰冷,任羅疏愈發地不知所措,“我不知道……”
宋奚晦和醬油一起將他拉上了岸邊,任侍雪趕忙拿了乾浴巾把他緊緊地裹住,他木訥地環顧著周圍的人,小聲說著“對不起”。
“不許再說這三個字了!”宋奚晦吼道,“我現在最討厭的就是聽見你說這三個字!”
任羅疏委屈地縮了縮腦袋。
一群人加一條狗把他簇擁著送回了寺裡,院子裡,西屋敞開著,裡邊的陳設無比地淩亂,像是經曆過一場浩劫。
這時候他的腦子就轉得很快了,知道那是腦子不清不楚的自己的傑作。
“啪——”
他捱了一個來自宋奚晦的巴掌,而後就看著那個清瘦的人頭也不會地鑽進了東屋,把新修的木門摔得震天響,讓人懷疑下一秒就會散架。
那可是他親手做的門啊……
可摔門的是他的阿奚。
“和我回家去。”任侍雪不容置喙地說道,“我不管這裡有誰,跟我回家去!馬上回家!你知不知道你嚇死我了!”
她的聲音染上了濃濃的哭腔,明明是命令的話卻染上了一股乞求。
“我,我不走。”任羅疏下意識地拒絕,並向慧然投去求出的目光,“和尚,我不走。”
慧然卻冷著一張臉,告訴他:“你走吧,我這兒不歡迎你,滾下山去。”
他忽然很難過,宋奚晦生氣了,慧然也生氣了,就連剛剛拚命咬著他不讓他往前走的僵硬此時都隻拿大尾巴對著他。
自己好像被所有人拋棄了,他平靜地想著。
於是,隻能和媽媽連夜離開了這座不歡迎他的山寺。
車子行駛在柏油路上,看著山上的佛像越來越小,他感知不到自己的情緒卻止不住掉下眼淚。
【作者有話說】
放心吧,小羅哥還會回來的,會回來把阿奚帶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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