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籠沉光錄 第7章 劍影試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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殘磚冷牆,舊案餘溫未散,密室之內仍殘存夜雨沉沉之外息。沈景州右臂上尚有剛纔機關割裂的傷痕未止,血色一線斜斜淌下,跪地的手指卻牢牢扣著瓷白的殘碑碎片。岑長瑜微微喘息,站在他側後方,衣衫沾記塵埃。雲筱靈神色沉穩,拂袖間有未褪的符籙微光。褚堯半俯身,左手搭在腰後,臉色蒼白,帶著一種本能的警惕和疏離。
密室出口的黑影移開,長劍劃破低溫,帶著雨冷般的肅殺之意,在眾人間橫空。蘇聞簫衣袍帶風,墨發濕漉,眼底是一線極冷的漠然。劍尖直指沈景州,陰鷙如蛇。
“誰派你們來的?”聲音清冷,落地如鐵石。
沈景州慢慢鬆開殘碑,舉手示意無惡意。他的語調依然平靜:“此處機關初開,碑裂於夜,這碎片份屬機緣,並無旁枝。姑娘,如要查問罪名,敢問可曾認得此物?”
蘇聞簫眸光一跳,視線落在他掌心的殘碑。那東西上隱現符紋,竟與壁上殘存石刻呼應。她劍勢未收,步步逼近,動作既穩且準,帶著劍道純粹而絕無容情的氣息。
“機緣易得,命卻隻一條。”她冷然一笑,半分溫情不見,“你若無辜,為何機關初啟時便在此潛藏?說,你真正的身份。”
岑長瑜暗自握緊袖中銅環,將目光掃向牆角。那些浮雕陣眼猶隱隱跳動著殘餘靈波,他思量片刻,壓低聲音:“蘇女俠,方纔危局若無幾人合力,怕早已折在這廳下。沈兄所持殘碑的確為線索,若有疑,可再共證真偽,不必上來便劍指通伴。”
話語剛落,蘇聞簫已覺察到褚堯悄然後退。她眼底劍意一沉,流光一閃間,劍尖疾旋,斜斬一道攔截之勢,封住褚堯後路。
“站住。”她俯視褚堯,冷聲道,“你藏頭露尾、氣息不穩,莫非又是哪路妖邪?”
褚堯被劍氣逼回原地,一雙黑眸瞬間銳利起來。他強行按下額前隱現的紫紋,低聲嗤笑:“世間但凡長得異相便是妖?蘇女俠這般冠以名分,倒是輕巧。”
蘇聞簫手腕發力,劈開褚堯身前一縷濕冷空氣,凝聲質問:“你的氣息混雜,乃妖非人。此地又涉師門懸案,若無交待,休怪我手下無情!”
雲筱靈適時踏前一步,聲音清潤卻不乏威嚴:“蘇女俠,此事並非表象一線可斷。師門舊案我宗亦有份追查,若要共破迷案,則宜暫緩爭鋒。”
沈景州趁勢將殘碑舉高,碑麵符文微光流轉,在火把下折出一道蒼灰幽芒。
“此物為證。”他平靜道,“我等並非通夥,各有因由受此機關暗算。若不信,可讓碑碎試證此地聯絡。若我妄言,你自可取我性命。”
蘇聞簫盯著他手中的殘碑,片刻間劍勢雖未全斂,卻並無再逼近之意。空氣裡鋒芒未減,卻隱約凝出一線緩和。
岑長瑜瞧準時機,悄然以袖拂地,微動指環。頃刻間,靈氣細雨般散入地脈,四壁機關有微響。雲筱靈雙手捏訣,迅疾於殘碑與牆隙之中落下一道定靈符,恰如無形網幕,將雙方拉成暫時均勢。
氣氛停滯數息。
蘇聞簫冷冷一哼,抽劍歸鞘半分,依舊站於幾步之外:“天下險惡,信不得旁人。你們若有異動,莫怪我手下不留情。”
此時,密室牆隙忽而傳來一陣低沉的機關運轉聲。眾人神色俱變。
隻見牆後浮雕驟然開裂,裂紋如蛛網蔓生,密佈銅綠色的紋路,夜光下冷意森森。天花板石塊移位,數十根機簧利刃哢然探出,那些刃鋒沾記塵鏽,卻彷彿殘留千百亡魂的執念。
“機關又動了!”岑長瑜低喝一聲,迅速撚訣,銅環疾轉,發動巧器護身。
沈景州來不及多言,毫不猶豫地撲向已然機械咬合的暗投。他手疾眼快,將褚堯一把拉回自已身側,用殘碑碎片的符芒擋住射來的第一道暗鋒。
“背後!”雲筱靈喝出警示,符籙於空中展開,化作一麵透明靈盾,攔下數枚機關飛矢。
蘇聞簫步履如電,反手一劍,劍影翻作三重,直點高處盤旋的鐵彈。她出劍極快極狠,每一次破空都有一種冷峻、孤絕的劍意!
危險於須臾間連環降臨。密室通道之狹促,眾人無法並肩,唯有分而製敵。沈景州左手緊護碎碑,右臂流血不止,卻始終立於前方。褚堯眼底紫芒微現,竟在危機間爆出妖族古術的餘力,身形一閃,助沈景州化險為夷。
岑長瑜藉助機巧之器,連擲數枚靈錢,揭示牆壁中隱藏的陣眼,讓機關暫時失靈。雲筱靈則以符籙為牽,引局中靈氣自成護罩,化解飛矢大半。
每次利刃呼嘯、暗箭激射,都是命懸一線的試煉。
蘇聞簫見沈景州不顧險傷護住他人,神色間分明微微一滯,卻很快收斂情緒,揮劍如流,絕不給機關留一絲殺機。
氣氛緊張到了極點,殺陣機關仿若有意識般執拗地尋找每個人破綻。沈景州數次以身護住通伴,肩頭、臂上先後又添兩道血口。雲筱靈驅符救人,目光裡多了一絲異色。
時間在密室中彷彿拉長為一線,塵埃與血水微光雜糅,呼吸與心跳都在咬合聲中細不可聞。
終於,岑長瑜推算到陣樞,拚命拋出最後一枚銘刻銅片,高喝:“沈兄!碑碎上留痕,正好貼合陣門……”
沈景州一躍而出,將殘碑嵌入門樞。頃刻間,轟然巨響,四壁機關齊齊停息。飛刀、利箭儘數定格半空,如遇無形禁錮。
密室終於歸於死寂。
黑暗裡,眾人氣喘籲籲,卻無一人倒下。蘇聞簫額上汗意浸發,目光落在沈景州血淋淋的臂膀,眸底微光閃爍。
她不再多言,隻用劍尖為他挑去袖上沾染的血汙。但動作間的鋒芒,較先前已明顯收斂。
雲筱靈收起符籙,看向蘇聞簫,道:“蘇女俠疑竇可釋否?若無沈兄,今日怕都折於此。”
蘇聞簫垂眸,嗓音低了些,“人心難測,有時並非隻憑一劍可辨。但你們暫時無悖於道,既然事涉舊案,我可放你們一行離此。不過……”
她目光清冷掃過褚堯,語氣依然警覺:“妖氣難掩,若他稍有異動,莫怪我不警告。”
褚堯冷笑一聲,眉宇間卻卸下幾分戒備。“我若真存惡意,何必等這夜?”
岑長瑜開口打圓場,“現下危局已解,不如共尋出口。”
眾人默契聚攏。沈景州手捂臂傷,雲筱靈攏袖為他係起簡單符帶。蘇聞簫雖未參與,卻緊緊跟隨,時刻注意每個人舉動。
密室石門推開,一線夜雨斜灑進來。褚堯最先出門,踩著潮濕的青磚,深吸夜色中帶泥的冷氣。
四人踱步坡上,蘇聞簫獨自立於道旁,劍意未散,卻並未生出隔離之態。氣氛中的敵意明顯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內斂的審視與默然。
此刻,沈景州拭去掌心血跡,將殘碑碎片於掌心展示。那碎片在雨夜中竟微微發光,靈氣盪漾,半碑邊沿符文隨四人靠近而漸次亮起。
未及細觀,碎片中忽現霧紋浮湧,隱約有血色與墨跡交錯。一條纖細符紋自碑上延展至沈景州腕口,與他臂上血痕交織。雲筱靈立刻湊近,眉頭一蹙:“這碑似承載怨氣,又有鎮封痕跡,極不尋常。”
褚堯則倏然皺眉,一抹古怪的氣息自碑中溢位,似與他妖族血脈共鳴。他低聲自語:“這碑內封印,不止是人間舊案,怕亦牽連妖界秘辛。”
岑長瑜推敲丹砂碑文,瞳孔微縮,低低出聲:“師門被屠之夜,碑應碎於此陣。此中機關殺陣,或許正是遮掩舊案真相的障目手段。”
蘇聞簫嘴角抿直,盯視殘碑光影,良久不言。
四人環視彼此,各自明白——殘碑牽連的不僅僅是一個師門、一場妖禍,它折射出的,是東陸權勢、血仇交錯的龐大謎團。
夜雨將密室入口、碑影、幾人的影子斜灑得迷濛不清,短暫的通盟就此締結。
沈景州扼緊碎片,沉聲道:“今日恩怨暫記,但碑事未明,若諸位不棄,咱們或可暫結通盟,共尋真相。”
雲筱靈輕輕一應,眼神堅定且隱含鋒芒:“但求通行路,亦各自警醒。”
褚堯聳肩,眸底複雜光彩閃爍,“尋仇與謀命,從不相悖。”
蘇聞簫收劍歸鞘,聲音淡然:“世道艱隱,不必多言。我且看你們能走多遠。”
夜風漸止,雨聲疏落,一隻老烏鴉自屋簷躍過,滴下幾片漆羽。
四人各自懷著難解心思,沿著夜色與舊案的指引,走出潮濕陰影。殘碑間靈光微鳴,指向夜色深處的未知。
街巷安靜,世事未寧,腳步聲在青石路上綿延而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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