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籠沉光錄 第5章 初生危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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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橫陳,淡月如鉤。小鎮的巷道深處,風吹過染了血氣的青石板,月光遊走在瓦簷下淌著冷意。門外影子晃動,院中皆屏息靜默。沈景州攥緊那片冰涼鋒利的殘碑,背脊緊貼著屋壁,窗扉半掩,彷彿能感受到門外靜止的殺意。
屋外腳步極輕,幾不可聞。沈景州心念電轉,想起昨夜殘碑碎片詭異閃耀,微光如鬼火,連環妖禍之後,這鎮子似乎處處埋著看不見的禍胎。他掃了一眼桌邊拂塵的木椅,老太太蜷縮在暗角,嘴唇抖動不止。斜對麵,褚堯半麵隱在月影下,目光幽暗,無人能測。
一息,兩息。門縫陡然投下一個斜長黑影。
“外頭站著的是哪路客?”沈景州微微抬聲,攏緊碎片,將聲音壓得極低。
無人應答,隻有窗外風聲吹亂稻草。那影子卻驟然動了,門閂砰然作響,整個院子似被驚醒。褚堯迅疾靠近牆角,眸中狐亮一瞬而逝。
緊跟著,是少女清冷的嗓音自廊下傳來:“景州,莫怕。我是雲筱靈,仙宗來查鎮中異動的。”
沈景州眉心微蹙,將門緩緩推開一線。月下雲筱靈立於槐影之下,一襲素衣,臨風不動。她環顧院落,眸光彷彿裹著一層霜,“外頭有人伏在屋簷角,不像鎮民。你可認得?”
沈景州凝神片刻,低聲道:“鎮中雜姓本多,妖禍後更亂了幾分,難辨真偽。若有異動,速決不得拖。”
雲筱靈俯身在簷下彈指,袖口浮起一縷玄色靈光,但見庭前碎石微微震顫,竟有極細機關線動靜在地磚下浮現。褚堯站立暗處,見此情形,眼底閃爍異彩。他緊了緊衣領,暗自攥緊懷中彎匕。
忽聽一聲低嘯,一道青灰人影自月下躍出,直撲雲筱靈。其身影矯捷如狼,手中刀光一閃,竟不無妖氣沾染,卻裹雜著鐵血殺意。
那一瞬,沈景州腰間一抹寒芒亮起,卻見雲筱靈素手一轉,袖中伏靈符疾射而出。灰影霎時撲倒半空,刀鋒撞上靈符,竟迸裂點點電光。隨即,那人重重摔落,口中吐出一團烏氣,在青石板上化為焦黑烙印。
“不是妖族。”褚堯低聲道,麵色冷峻,目光如刃。“是用妖器的殺手。”
雲筱靈眉心微蹙,蹲身檢視那人衣角,指尖拈出一塊細小的烏色鐵符,上刻詭異旋紋。她冷冷道:“這是洛東世家的祕製殺符,混雜妖氣可以惑過靈探。鎮裡夜禍怕不止是妖禍這麼簡單。”
沈景州想起日前老街死者衣上殘留的通樣紋樣,心頭不由一震。正要細問,院外又起紛亂腳步,有人叫喊:“捉刺客——快來——”
黑暗中幾人持木棒火把闖入,正有三個青年壯漢為首,麵帶惶色。他們認出沈景州,頓時鬆了口氣,轉眼又被院中的異狀所驚。
“你們擒了殺手?”為首者低聲驚問。
沈景州頷首,將殘碑碎片收好,低聲應對:“見他行跡可疑,正打算問清便被逼鬥。方纔這位仙宗弟子出手阻止。”
那三人風聲鶴唳,看見雲筱靈與褚堯並未多說,忙將倒地殺手捆縛,肅立一側。老太太靠在門後,複又瑟瑟發抖,氣息微弱。
屋外漸亮的火光,將院落映照得如晝。遠處傳來鑼聲陣陣,小鎮警夜的鐘鑼合脆響起。混亂未歇,人心惶惶。有人起身奔向街頭,傳喚鎮上僅剩的幾名捕快,嚷著家宅不安。
雲筱靈低頭靜思,極快平複了呼吸。沈景州走到她近前,聲音低沉卻帶著試探:“你是真來查案的,還是……另有所求?”他下意識護住懷中殘碑,目中警惕不減。
雲筱靈目光與他短暫交鋒,抿唇微笑,眼中倒映火光如死水微波:“仙宗行事,確為查異。你身上藏著的,可否讓我一觀?此案與殘碑碎片脫不了乾係。”
四下一靜,褚堯目色冷淡,微微側首,顯然亦豎起耳朵。三人視線編織成壁障,將院落與喧鬨世俗暫時隔絕。
“此物撿自案發現場,與妖禍通出。”沈景州終究未拒絕,將碎片自袖中取出。雲筱靈並不強搶,隻伸指在其上一劃,白炁遊走,瞬間殘碑紋路顯現。「乙亥癸卯」「歸墟」「無首之影」「逆鱗」——石紋下透出的符號交織紛繁。
褚堯目光頓時一緊。那串古老符號,正是他兒時在族地密室石壁見過的咒紋。心頭疑雲翻轉,一言未發,袖中爪鋒卻微微彈出,隨時準備拔取。
“符籙、歸墟、逆鱗……”雲筱靈神色凝重,“這不是一塊簡單的殘碑,是遠古歸墟秘境主陣殘件。”
沈景州咬緊牙關,指節微白。褚堯終於開口,聲音低啞:“歸墟碎石,早已失蹤於三十年前妖人內亂,那時……”他語氣一頓,月色下的目光忽然軟化,“我認識這些符號。”
他驀地望向沈景州,似要將其看穿:“你父母之死,是否也與此碑有關?”
院中氣氛降至冰點。沈景州目光閃爍,隱約在憤懣與痛苦間遊移,他微微點頭,卻彆開視線。
雲筱靈看在眼中,語氣稍緩,卻依舊清冷:“此地不宜久留,我們要查清這批殺手為何人所指。若殘碑碎片真有重大隱秘,鎮中懸案隻怕未曾結束。”
沈景州正要答話,忽聽外間喧鬨驟起。一名捕快被人攙扶進院,渾身血汙,嚥氣未絕,道:“東巷……又死人了,屍身焦黑,天井中落下妖紋……”
雲筱靈渾身一震,霎時掠過沈景州身旁,撩袍而起,直奔巷外。沈景州與褚堯對視,心下皆知今日定難善了,二人緊隨其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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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巷儘頭,街燈如豆。院牆內,一具焦黑骸骨橫陳天井中央。靈紋蔓生,猶自殘餘著駭人的詭豔。四周圍觀者皆掩麵哭號,數名捕快封鎖周遭,推開喧囂人群。
雲筱靈俯身細察,指尖輕點焦骸,靈氣拂過,屍身微震。她低聲道:“此處靈氣逆轉,血氣未散。殘碑氣息曾在此停留。”她神色森嚴,旋即起身對沈景州道,“凶手試圖引開我們的注意,鎮內幾處反覆作案,必有重謀。”
沈景州目光落在屍l腳下,一片極細的梅花形血跡中,依稀伏著碎裂瓷片。他俯身拾起細察,見其表麵隱約雕刻著“乙亥”二字,正是殘碑通係。
“看來,殺手並非無的放矢,似乎有人特意追查殘碑之流向。”他起身望向人群,警覺更多探查視線。
褚堯卻悄然退到牆角,袖底暗械翻轉。他隨口問道:“仙宗管事,可曾查過鎮外路口近兩日有無外人混入?”
其中一名捕快點頭答道:“昨夜有人夜半闖入,身著煙青衣裳,腳步極輕,疑似北地來客,早上已經無蹤影。”
褚堯淡淡一笑,道:“妖禍之後,人心更亂,魚龍混雜。此案未必隻是妖殺之禍。”
雲筱靈收起思緒,目光轉向沈景州與褚堯,道:“今晚養精蓄銳,明日天亮前去案發地查訪。案情每前進一步,便多一重險象,諸位行事需謹。”
沈景州點頭答應,轉身扶起茫然的老太太。他望著月下焦黑骸骨,指尖無聲收緊。小鎮的夜色愈顯森冷,殘碑之謎、父母舊案、妖禍與殺手……一樁樁一件件,終於編織成無法掙脫的天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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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漸深,院落重歸寂冷。火把燃儘,星辰升起。
雲筱靈獨立廊下,指腹緩緩摩挲殘碑裂紋,麵色凝重。沈景州遠遠觀望,許久未語,隻覺肩上漸重的壓力與執念,在這夜色中被無限放大。
褚堯倚牆而坐,閉目假寐。風吹過,他耳尖微動,彷彿捕捉到巷尾有細微腳步聲轉瞬即逝。
腥風捲席,將鎮中陳封的冤憤與仇恨一齊捲上夜空。
這一夜,小鎮無眠。
遠處,天機閣弟子岑長瑜在路口駐足,手中翻轉輪盤,目送漫無邊際的黑夜與眾人背影。案情漸深,局勢已變。
夜色下的玉籠鎮,殺機暗伏,命運初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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