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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籠沉光錄 第4章 夜談異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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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牆外的夜色沉靜,月光斑駁,將廊下映得稀疏斜長。沈景州微側身,隱在門後木屏的陰影裡,一隻手輕輕壓著袖中殘碑碎片,指節因用力而泛白。

“外頭本是靜了,這碎片卻不肯安穩……”老人顫聲剛落,庭院外巷口倏然傳來腳步聲。細碎,又帶著一分遊移的謹慎,在夜色裡分外突兀。沈景州不聲不響,屏息凝神,腳步聲貼著院牆,一路緩緩靠近。他瞥見老人神色惶惑,遂以目示意,叫她退至內室莫作他想。

門外影子晃動,卻未推門而入。片刻靜默後,一道低啞聲音傳來:“屋內可有人?外間風雪未消,借處暖爐可否?”

沈景州聽出並非本地口音。心頭警覺陡升,卻也搜尋著對方語氣裡的細節。小鎮遭禍後,來者非友非敵,皆需三分提防。但那聲音冇有壓迫,反倒帶著隱約疲憊。

“風雪無情,但今夜鎮上禁行。兄台有何貴乾?”沈景州藉著廊下的光影,隱隱能見門縫下一道暗色衣袍邊角。眼中光芒微動,聲音平靜裡帶著審慎。

屋外沉默了片刻,隨後又道:“路遇妖亂,失所無依,偶聞屋內燈火尚明,實無他意。”

他語調很輕,透著藏拙的自持。沈景州心頭一動,知眼下形勢微妙,輕易拒人反生齟齬,倒不如順水推舟。於是挑燈抵在案幾一側,淡聲道:“入吧,天寒地凍,若無惡意自可通坐片刻。”

門緩緩推開,一股寒氣夾著風雪碎屑旋即襲入。來人身形瘦削,衣襟沾著泥雪,眉眼寡淡疏冷,步子極輕,好似一隻隨時能融入夜色的影子。目光卻不浮不躁,隻在見到沈景州時稍有停滯,迅速掩去。

“多謝。”他低頭入內,帶起幾分雪氣。沈景州卻瞥見他腳踝有舊傷未愈之跡,且衣衫雖樸素,刀剪裁極有章法,似非尋常流民可比。

他遞上一杯溫茶,二人隔燈相對。

老人斟酌片刻,自知不便久留,佯作嘀咕,藉口取物離開。屋中隻剩兩人,氣氛更顯壓抑。

褚堯的手凍得發紅,卻端杯極穩。他微微仰頭,藉著燭火細察沈景州的神色,隻見少年眉宇深鎖,唇線緊抿,手中茶盞卻未晃動分毫。

“鎮上近日不寧,閣下既非本地,為何此時夜行?”沈景州淡淡出聲,不疾不徐。

褚堯亦不掩飾,彷彿早已習慣他人的試探。他垂眸,指尖輕摩著杯沿,語氣溫和:“流亡至此,實因前路不得歸。途中偶見怪影侵擾,幾經躲避,見此間房門留縫,便心存僥倖。”

沈景州冉冉點頭,視線卻未離對方一瞬。“怪影?可是前夜那一隻灰背長舌?”

“非。”褚堯反問,“你也見過?鎮上近來妖禍頻仍,傳聞有異物夜半作祟,鄉民死傷不止。閣下既家居此地,似乎不曾受累?”

沈景州嘴角微動,聲音淡淡。“隻餘一人,旁無牽掛。倒是閣下,不怕涉入禍端?”

褚堯輕哼一聲,眼底掠過一絲淡淡譏色,“已無可失。倒想問問,你為何夜深不眠,還留燈於案?”

沈景州目光一凜,“世道不靖,哪有睡得安穩的?”又轉頭微笑,“還是說,你見我像在等誰?”

兩人言語間無縫應對,語調看似隨和,每句話卻都暗藏試探。一時間燭影浮動,桌幾間仿若刀光劍影翻湧。褚堯心知麵前這少年絕非等閒,從鎮上斷井殘垣中走來,還能如此從容自持,絕不普通。

沈景州卻也在觀察。對方縱有疲態,氣息卻極斂,步伐無聲無息,那柄破舊的短刀雖藏袖下,卻不掩鋒芒;更難得是神色淡定,無須自辯。沈景州心念微動,又試探道:

“江湖遠路,流亡夜行,自稱無依,未必全信。敢問兄台尊姓大名,或許熟人相識也不一定。”

褚堯淡笑,輕搖茶盞,“姓名不過虛名,窮途末路不敢托言。若閣下能以心換心,自可坦誠以待。”

空氣起了一絲緊繃。沈景州眸中微光一閃,不再追問。他忽然俯身取下案幾上的殘碑碎片,掩在掌心,口中卻似無意提及:“我昨夜於廢井救人,偶拾一物,隱有異動。兄台見多識廣,可否分辨?”

褚堯聞言,目光驟凝,語氣卻更顯淡漠:“小鎮千年,廢井常成妖宅。那碎物可否一見?”

沈景州遲疑片刻,將殘碑碎片遞過。褚堯指腹觸及石麵,微覺溫熱,眉頭緩緩皺起。殘碑刻痕模糊,偶有靈痕遊走,似有律動隱約。他沉吟片刻,語帶探詢:

“此物非凡石,溫度似帶靈,且刻文古奧。你可有異感?”

沈景州神色如常,卻心中一跳。他未曾提過昨夜殘碑的靈性異變,此人卻一語中的。若是普通散修或流民,絕不該如此識見。

他微微收手,道:“偶有微感,但我捨不得拋棄,不知能否解厄?倒是兄台識見深廣,如此關注,隻怕與妖禍也並非全無乾涉。”

褚堯合指輕釦碎片,目光轉向燭火,聲音低低:“異物現,妖禍生。若無古蹟鎮壓,此地難安。你家曾收養何物,道根可穩?”

沈景州默然。說到“家”,他一時沉鬱,片刻才低聲:“家早已不存。昔年父母亡於妖患,所餘無幾。師門已遠,唯有此物伴身。”

短暫的靜默中,褚堯輕輕歎息,眼底閃過極快的悵然。

“人世流離,你我皆如此罷。”他輕輕放下碎片,用拇指摩挲刀鞘上的鏽斑,“這麼說,閣下亦有舊仇未雪?”

沈景州冇有迴避,直視著褚堯的雙眼:“妖禍之患,我記得每一道傷痕。”

兩人隔桌凝視,各自的影子被燭光拉長,交織出詭譎莫測的光影。氣息此刻彷彿緩緩軟化,從最初的針鋒相對,轉為一種近似通病相憐的默契。

又是一陣風雪敲窗。外頭的夜色徹底壓了下來,街頭屋角都沉入一片無聲的黑暗。沈景州忽覺心頭微鬆,開口道:“你要麼借宿一夜,明日風雪稍緊再離開。”

褚堯露出罕見的平靜神色。茶香氤氳中,夜色正深,兩人好似達成某種無言的共識,卻都心知對方未曾儘吐實情。

“煩擾了。”褚堯低聲道,語氣平和。

沈景州站起身,給他在炕旁鋪好舊被,“地鋪簡陋,莫怪。”

褚堯卻搖了搖頭,將短刀藏於身下,整個人隱在昏黃燈下。二人各自就座,靜默裡,外頭偶有瓦片積雪滑落聲響,卻再無風雨可擾。

帳下的油燈漸暗,最後的一縷光拖出長長的影子,潑灑在沈景州床側的碎碑上。沈景州在枕邊翻身,殘碑令人不安的溫度滲透指尖,他卻久久未曾入睡。

褚堯揹著燭光坐起,他彷彿早已習慣在黑暗中警醒,手心緊握著刀,目光落在屋內陰影處。窗外夜風掠過,那些斷垣殘壁中的幽深處,似有低低的氣流湧動。

“你說這裡的妖,不似外間常見。”褚堯陡然開口,聲音極輕。

沈景州閉著眼,語調卻清晰:“昨夜見過三次,皆非尋常魍魎。身上有符印殘留,疑是人為驅使。”

“人為?”褚堯抬眼,眸光銳利。

“嗯。鎮北舊祠有人夜半焚香,那香菸中斷時,必有妖影現身。不是單純的妖患,似在等什麼。”

褚堯沉默片刻,“你以為可有人借殘碑誘妖?”

沈景州坐起身,半邊身影被月色籠罩:“可能性極大。隻是我素日謹小慎微,今夜你既來,倒叫我安心了些。”他嘴角一彎,“你若真是妖,也比那些醃臢畜生有趣許多。”

褚堯聞言,竟也輕輕一笑。他眼底冷意稍褪,淡聲回敬:“彼此彼此。興許你比真正的修士,更像個有心人。”

氣氛在這句調侃裡頗為緩和,卻依舊留著隱而未發的警惕。沈景州心知兩人彼此試探已至極限,索性不再矜持。

“明日我去探舊祠。你若無計較,可通去走一趟。”他語氣坦然,卻在昏黃燈下顯出幾分年少的剛毅與孤執。

褚堯卻靜靜看了他一會,聲音冷靜而溫和:“既然借宿,亦不是貪那一夜地氣。明日通行,路上更好探尋。”

沈景州略一點頭,又翻身躺回墊褥。兩人之間再無多餘試探,隻剩下各自的心事相持,而那殘碑石上微微湧動的符痕,在夜深時節竟隱約亮起淡藍冷光,一線若有若無的靈氣在延伸,彷彿在迴應遙遠祠廟中的無聲召喚。

——夜深人靜,小鎮四野歸於死寂。兩位流亡之人在殘破木屋間短暫結盟,各自懷揣秘密。殘碑的熱度尚未冷卻,外頭風雪愈加凜冽,似在盲目追索下一個暗夜將至的答案。

而舊祠燈火未央,有人於暗處低聲誦唸,遙相呼應著殘碑上那一線隱晦符文。

夜還未儘,風與雪也未止,但隔著這寒夜,命運的交織已悄悄埋下第一道細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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