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潭山沒有天文台沈譚 006
普洱涼時話舊傷
陸羽茶室的木質門簾被風掀起，帶著一股陳年普洱的醇厚香氣。
譚又明走進來的時候，沈母已經坐在靠窗的老位置上了——紫檀木桌，青瓷茶具，麵前擺著一碟剛上來的杏仁酥，和九年前他第一次跟著沈宗年來這裡時，一模一樣。
“坐。”
沈母抬眼，目光落在他身上，沒什麼溫度。
她穿著一身墨綠色的香雲紗旗袍，領口彆著枚珍珠胸針，是沈家老太太傳下來的物件，當年沈宗年還跟譚又明打趣過“我媽戴這胸針，比開會時還嚴肅”。
譚又明拉開對麵的椅子坐下，木質椅腿在地板上蹭出輕微的聲響，在安靜的茶室裡格外清晰。
侍應生過來添茶，紫砂壺裡的普洱緩緩注入青瓷杯，茶湯呈深褐色，飄著一層細密的茶沫。
沈母沒動杯子，指尖在杯沿輕輕劃著，像是在斟酌開口的措辭。
茶室裡很靜，隻有鄰桌老茶客低聲聊天的聲音，和窗外偶爾掠過的電車鈴聲。
譚又明的手放在膝蓋上，指尖不自覺地攥緊了褲子的縫線——他知道沈母找他，不會是單純的喝茶。
昨天陳挽剛提醒過他“沈母對沈氏的事看得重，你要小心”，今天就被約到這裡，答案不言而喻。
“當年宗年出國，你以為是他自己願意的？”
沈母終於開口，聲音很淡，卻像一塊石頭扔進譚又明心裡，激起層層漣漪。
她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目光落在窗外的舊報刊亭上。
“沈家當時內鬥得厲害，他二叔盯著繼承人的位置，查到你們倆的事，放話要對譚家動手。”
譚又明的呼吸頓了一下。這些事，他當年隻知道皮毛，沈宗年走後，譚家父母隻說“宗年要去國外學管理，以後幫襯沈家”。
從沒提過內鬥，更沒提過“威脅”。
他看著沈母，想問“為什麼現在才告訴我”，話到嘴邊，卻變成了一句乾澀的“我知道了”。
“我把他送出國，斷了你們的聯係，是為了保你們倆的安全。”
沈母放下茶杯，指尖捏著杏仁酥的包裝紙。
“宗年當時跪了我一夜，說‘媽，我不走，我要跟又明在一起’，可他是沈家的長子，不能任性。”
她頓了頓，看向譚又明，眼神裡多了點複雜的情緒。
“你以為他這些年在國外好過？放棄他喜歡的設計，去學他根本不感興趣的金融，每天隻睡四個小時，為的就是早點回來，能護住你，護住沈家。”
普洱的熱氣慢慢散了，茶湯涼下來，像譚又明此刻的心情。
他想起當年沈宗年出國前，在小譚山海邊的最後一晚，對方抱著他，聲音哽咽。
“又明，等我回來。”
他當時以為這隻是暫時的分離，卻沒想到，背後藏著這麼多他不知道的事。
原來沈宗年的離開，不是不愛，是不能愛。
不是忘記，是不敢記起。
“現在沈氏要做東南亞市場，這是宗年熬了九年纔等來的機會。”
沈母的聲音又冷了下來，回到了最初的疏離。
“他不能出任何差錯，更不能因為私人感情，讓對手抓住把柄。你是個聰明孩子，應該知道怎麼做。”
譚又明拿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涼掉的普洱，苦澀的味道在嘴裡散開，一直苦到心裡。
他知道沈母的意思——
讓他離開沈宗年，不要再摻和沈氏的事，不要再成為沈宗年的“軟肋”。
就像當年一樣，用“為他好”的名義，把兩人分開。
“伯母放心，我和沈總，隻談公事。”
譚又明的聲音很輕，卻很堅定。他把玩著手裡的茶杯，杯壁上的花紋被手指摩挲得發燙。
“沈氏的專案，我會好好做，不會因為私人情緒影響進度。專案結束後，我會主動跟沈氏終止合作，以後不再聯係。”
這話一說出口，他自己都覺得心臟像被針紮了一下，密密麻麻地疼。
他想起昨天晚上沈宗年送雲吞麵時的樣子，想起今天早上對方改圖紙時的認真，想起那句“我的號碼沒換過”，可這些，在沈家的利益麵前，好像都成了不該有的“牽絆”。
沈母看著他，眼神裡閃過一絲意外，隨即又恢複了平靜。
“你能想明白就好。”
她從包裡拿出一個信封，推到譚又明麵前。
“這裡麵是一點心意，算是沈氏感謝你對專案的付出。”
譚又明沒碰那個信封，隻是搖了搖頭。
“伯母，專案的報酬，我會讓事務所按正常流程走。這筆錢，我不能收。”
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外套。
“如果沒彆的事，我先回事務所了，還有方案要改。”
沈母沒再挽留，隻是點了點頭，目光落在他的背影上，直到他走出茶室，拉開那扇木質門簾，消失在街頭的人群裡。
侍應生過來添茶，小聲問。
“夫人，還要續壺嗎？”
沈母搖了搖頭，拿起桌上的信封，指尖輕輕捏著，歎了口氣——
她何嘗不知道，這樣做會讓兩個孩子難受，可沈家的擔子，宗年必須扛起來，沒有退路。
譚又明走出茶室，外麵的陽光有些刺眼。
他沿著皇後大道走，路過一家燒臘店，聞到熟悉的豉油雞香味，突然想起當年沈宗年總在這裡買燒臘，帶回家給他做煲仔飯。
那時候的日子很簡單，沒有家族內鬥，沒有商業利益，隻有兩個人，和對未來的期待。
手機在口袋裡震了一下，是沈宗年發來的訊息。
“澳洲的機票訂好了，下週三出發，需要我讓助理把行程發給你嗎？”
譚又明看著螢幕上的文字，手指在輸入框裡停了很久，最後隻回了兩個字。
“不用。”
他抬起頭，看著遠處的維多利亞港，海麵上有渡輪緩緩駛過，像他們當年坐過的那艘。
風裡帶著鹹濕的氣息，吹在臉上，有點涼。
譚又明突然覺得很累，累得不想再跟沈宗年拉扯，累得不想再猜對方的心思，累得不想再麵對那些藏在“工作”背後的感情。
也許沈母說得對，他和沈宗年，本來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沈宗年是沈家的繼承人，要扛著整個家族的責任。
而他，隻是個想做自己喜歡的設計的普通人。
他們的重逢，或許從一開始就是個錯誤，是時候回到各自的軌道上了。
譚又明掏出手機，給助理發了條訊息。
“準備沈氏酒店專案的終止合作申請，理由就說‘理念不合’，儘快發給我。”
發完訊息，他把手機揣回口袋，繼續往前走，腳步堅定，卻沒發現，眼角的餘光裡，有個熟悉的身影站在不遠處的街角——沈宗年手裡拿著一杯熱奶茶，看著他的背影，手裡的杯子慢慢涼了下來。
茶室裡的普洱已經徹底涼了，沈母看著空了的對麵座位，拿起譚又明沒碰過的杏仁酥，放進嘴裡，甜得發苦。
她知道，這次談話，像一把刀，把兩個孩子好不容易靠近的心，又割開了一道口子。
可她沒辦法，沈家的未來，比什麼都重要。
街頭的電車緩緩駛過，鈴聲清脆，卻沒驚醒這場藏在港城煙火裡的舊夢。
譚又明不知道，沈宗年其實早就到了茶室附近，聽到了他和沈母的對話。
沈宗年也不知道，譚又明在轉身的瞬間，悄悄抹掉了眼角的淚。
他們就像兩條平行線，好不容易有了交集，卻又因為現實的阻礙，不得不再次分開。
普洱涼了，舊傷還在。
這場關於愛與責任的博弈，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