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潭山沒有天文台沈譚 004
深夜麵香與舊吉他
淩晨一點的香港,尖沙咀的霓虹燈還亮著,卻沒了白日的喧囂。
譚又明的工作室在一棟舊寫字樓的12樓,窗外是交錯的電線和遠處樓宇的輪廓,桌上的台燈投下一圈暖光,照亮了攤開的設計圖——是沈氏酒店專案星觀測區的調整方案,鉛筆線條改了又畫,紙麵已經起了毛邊。
胃裡突然傳來一陣絞痛,像有隻手在裡麵擰著。
譚又明悶哼一聲,手撐著桌子慢慢彎下腰,額頭抵在冰涼的設計圖上,冷汗瞬間浸濕了襯衫後背。
他有老胃病,大學時為了趕設計稿常忘了吃飯,落下的根。
剛才隻喝了半杯涼掉的港式奶茶,這會兒疼得連呼吸都不敢太用力。
工作室的舊風扇還在轉,發出“嗡嗡”的聲響,混著窗外偶爾掠過的夜風聲,顯得格外冷清。
譚又明摸索著從抽屜裡翻出胃藥,卻發現藥瓶早就空了——昨天助理提醒他補貨,他忙著改方案忘了。
他靠在椅背上,閉著眼緩疼,指尖無意識地敲著桌麵,節奏是當年沈宗年教他的“止痛密碼”。
敲兩下停一下,像在說“彆怕,會好的”。
就在這時,工作室的門突然被輕輕推開,帶著一股夜霧的涼意和熟悉的雲吞麵香氣。
譚又明猛地睜開眼,看見沈宗年站在門口,手裡拎著兩個白色的保溫袋,身上還沾著點外麵的寒氣,顯然是剛從外麵進來。
“你怎麼來了?”
譚又明的聲音有點啞,還帶著疼出來的顫音。
他下意識地想坐直身體,卻被胃裡的絞痛扯得倒抽一口冷氣。
沈宗年沒回答,徑直走到桌前,把保溫袋放在桌上開啟——裡麵是一碗還冒著熱氣的雲吞麵,湯色清亮,飄著翠綠的蔥花,還有一碟譚又明愛吃的魚蛋。
“路過,看見這家店還開著,就順便買了。”
他的語氣很淡,像在說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卻彎腰從保溫袋裡又拿出一個保溫杯,倒出一杯溫水遞過來。
“先喝口水,胃藥在袋子裡,剛買的。”
譚又明看著那杯溫水,又看了看沈宗年——
他穿的還是白天那件淺灰色襯衫,袖口卻卷得更高了些,手腕上的表在台燈下閃了一下。
這個人,明明是沈氏的掌舵人,深夜卻拎著雲吞麵出現在他的小工作室,還知道他胃不好,特意買了胃藥。
說什麼“路過”,這附近的雲吞麵店,隻有街角那家老字號營業到淩晨兩點,離沈氏總部至少有四十分鐘車程,怎麼可能“路過”?
他沒戳破,接過溫水喝了一口,暖意順著喉嚨滑下去,胃裡的絞痛似乎緩解了些。
他拿出胃藥,就著溫水吞下,然後看向那碗雲吞麵——熱氣裹著香氣飄過來,是他從小吃到大的味道,連湯底的鹹淡都剛剛好。
“不吃?”
沈宗年坐在他對麵的椅子上,目光落在他沒動的麵條上。
“涼了就不好吃了。”
譚又明拿起筷子,夾起一個雲吞放進嘴裡。
鮮蝦餡的,肉質彈嫩,還是記憶裡的味道。
他想起以前在英國,每次他胃痛,沈宗年都會在廚房折騰半天,煮一碗不正宗的雲吞麵,笑著說“等回香港,帶你去吃最正宗的”。
那時候的麵沒那麼好吃,卻比現在這碗更暖。
兩人沒說話,隻有筷子碰碗的輕響和風扇的“嗡嗡”聲。
譚又明吃得慢,胃還在隱隱作痛,沈宗年就坐在對麵看著他,不催也不說話,目光落在他的臉上,帶著點他看不懂的溫柔。
吃到一半,譚又明眼角的餘光瞥見沈宗年的手動了一下——他的目光落在工作室角落的沙發上,那裡放著一把舊吉他,琴身是深棕色的,琴絃上還纏著幾根斷了的線。
那是當年沈宗年攢了三個月零花錢買的,斷聯時譚又明偷偷帶走了,這些年一直放在工作室,偶爾彈一彈,琴身早就有了磨損的痕跡。
沈宗年的指尖慢慢伸過去,輕輕碰了碰吉他的琴身,動作很輕,像在觸碰一件易碎的珍寶。
他的指尖在琴身上停頓了幾秒,然後又快速收了回來,假裝在看桌上的設計圖,耳朵卻悄悄紅了。
譚又明的心猛地一揪,筷子差點掉在碗裡。
他記得這把吉他的來曆——沈宗年十五歲那年,譚又明說喜歡聽《喜帖街》,沈宗年就每天放學去便利店打工,攢了三個月的錢,在譚又明生日那天,把這把吉他抱到他麵前,紅著臉說“我學了好久,以後彈給你聽”。
後來沈宗年出國前,就是用這把吉他,在小譚山的海邊彈了整夜的《喜帖街》。
原來他還記得。
記得這把吉他,記得他喜歡聽的歌,記得他的胃不好,記得他愛吃的雲吞麵。
可為什麼,他就是不肯承認,不肯說一句“我沒忘”?
譚又明低下頭,繼續吃麵,眼眶卻慢慢熱了。
麵湯裡的熱氣模糊了視線,他偷偷抹了下眼角,怕被沈宗年看見。
胃裡的疼還在,可心裡卻比剛才暖了些,像有團小火苗在慢慢燃燒。
“這把吉他,還能用嗎?”
沈宗年突然開口,聲音很輕,像是怕驚擾了什麼。
譚又明頓了頓,抬起頭,看向那把吉他。
“偶爾彈一下,弦有點鬆了。”
他沒說,每次彈的時候,他都會想起沈宗年在小譚山彈吉他的樣子,想起那句沒說完的“等我回來”。
沈宗年點了點頭,沒再說話。
他的目光又落在吉他上,停留了很久,然後站起身。
“麵吃完了,我把碗帶走,免得你明天還要洗。”
他拿起空碗和保溫袋,動作很自然,像在自己家裡一樣。
譚又明看著他收拾的背影,突然想說點什麼,比如“謝謝你的麵”,或者“你當年彈的《喜帖街》很好聽”,可話到嘴邊,又嚥了回去。
他怕自己一開口,就會忍不住問出那些藏在心裡的問題,怕得到的答案,不是他想要的。
沈宗年走到門口,停下腳步,轉過身看向他。
“胃要是再疼,給我打電話。”
他頓了頓,補充了一句,
“我的號碼,沒換過。”
譚又明愣住了。
他的號碼,沒換過?
當年沈宗年出國後,他打了無數次那個號碼,都是關機,後來就再也沒打過。
原來他一直沒換。
隻是自己沒再試過。
“知道了。”
譚又明的聲音很輕,幾乎要被風扇的聲音蓋過去。
沈宗年點了點頭,推開門走了出去。
門關上的瞬間,工作室又恢複了之前的冷清,隻剩下風扇的“嗡嗡”聲和空氣中殘留的雲吞麵香氣。
譚又明走到沙發邊,拿起那把舊吉他,抱在懷裡。
琴身還是暖的,像剛才沈宗年碰過的地方還留著溫度。
他撥動了一下琴絃,發出“嗡”的一聲悶響,走調了,卻還是讓他想起了當年的旋律。
他靠在沙發上,抱著吉他,閉上眼睛。
窗外的霓虹燈照進工作室,在牆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他突然想起沈宗年剛才遞溫水時的手,骨節分明,指尖帶著點涼。
想起他看吉他時的眼神,溫柔得像在看舊時光。
想起他說“我的號碼沒換過”時的語氣,帶著點不易察覺的期待。
胃裡的絞痛已經緩解了,可心裡的酸澀卻更濃了。
他們之間,像這把舊吉他,明明還能彈出聲音,卻因為太久沒調弦,走了調。
明明還藏著那麼多回憶,卻因為不敢觸碰,隻能放在角落,落滿灰塵。
譚又明掏出手機,翻到通訊錄裡那個塵封已久的號碼——備注還是“宗年”,號碼後麵還跟著當年他隨手記的小標記。
“喜歡喝凍檸茶,不吃香菜”。
他的手指在撥號鍵上停了很久,最終還是沒按下去。
再等等吧,他想。
等他再勇敢一點,等沈宗年再坦誠一點,等他們都能放下過去的傷疤,再好好問一句。
“你是不是,也和我一樣,沒忘?”
工作室的燈亮了一整夜,舊吉他被放在沙發上,琴身上沈宗年碰過的地方,似乎還留著他的溫度,像一個未說出口的承諾,在深夜裡靜靜發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