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潭山沒有天文台沈譚 003
晨霧裡的宣傳冊
清晨六點半的香港，晨霧還沒散。
譚又明坐在渡輪的靠窗位置，手裡捏著半涼的港式奶茶，看著窗外的維多利亞港慢慢被晨光染透。
渡輪的引擎聲很低，混著海風裡的鹹濕氣息，像極了他十七歲那年，和沈宗年坐渡輪去長洲島看日出時的模樣——那時候沈宗年總把熱奶茶遞給他，說“又明，手涼，多喝點暖的”。
手機在口袋裡震了一下，是沈宗年助理發來的訊息。
“譚設計師，沈總已在頂樓辦公室等您，電梯需刷專屬卡，我在大堂接您。”
譚又明收起手機，指尖在奶茶杯壁上蹭了蹭——杯壁上的水珠沾在指腹，涼得像昨晚看到那張舊照片時的心情。
他提前十分鐘到了沈氏總部。
大堂的水晶燈還沒完全亮起，助理已經在門口等了，手裡拿著一張黑色的電梯卡。
“譚設計師，這邊請，沈總特意交代，直接去頂樓。”
譚又明點頭，跟著助理走進電梯。電梯上升時，他看著數字一點點跳，從1到48，心裡的緊張也跟著往上湧——
他其實知道，所謂的“現場對接”，不過是沈宗年找的藉口。
昨天看到郵件裡的舊照片，他就該明白，這個人沒那麼容易放他走。
頂樓辦公室的門沒關嚴，留著一條縫。
譚又明剛走到門口，就聽見裡麵傳來翻檔案的聲音。
他頓了頓，輕輕推開門，首先撞進眼裡的，是落地窗外的晨霧——
維多利亞港被一層薄紗似的霧裹著，遠處的摩天輪隻露出個模糊的輪廓，陽光透過霧灑進來，在地板上投下細碎的光。
沈宗年坐在辦公桌後，背對著門口，正在看一份檔案。
他今天穿了件淺灰色的襯衫，沒打領帶，袖口挽到小臂，露出手腕上的表——
那是譚又明二十歲生日時送的，當時說“以後你看時間，就能想起我”。
譚又明的目光在表上頓了頓，又快速移開，落在辦公桌上。
辦公桌上很整潔，左邊堆著幾本厚厚的商業雜誌，右邊放著一個白色的馬克杯，杯身上印著沈氏的logo。
而在桌角，放著一本藍色封麵的宣傳冊——是他事務所的最新宣傳冊，封麵印著“星軌係列”的設計圖，右下角“首席設計師譚又明”幾個字，被人用紅色的馬克筆圈了出來，圈痕很輕，卻看得很清楚。
譚又明的心臟猛地一跳，像被什麼東西輕輕撞了一下。
他記得這本宣傳冊，是上個月事務所剛印的，隻送了合作方和幾個相熟的朋友，沈氏不在名單裡。
沈宗年怎麼會有？
還特意圈出他的名字？
“來了。”
沈宗年聽到聲音，轉過身，目光落在他身上，語氣很平淡，像在說一件很平常的事。
“坐，助理剛泡了奶茶，不知道合不合你口味。”
他指了指辦公桌對麵的椅子，桌上果然放著一杯沒動過的奶茶，杯蓋沒蓋，能看到上麵浮著一層奶蓋——
是他喜歡的少糖，加奶蓋。
譚又明走過去坐下，沒碰那杯奶茶，目光又忍不住看向那本宣傳冊。
“沈總也關注設計圈的宣傳冊？”
他儘量讓語氣聽起來隨意，可指尖還是不自覺地攥緊了褲子的縫線。
沈宗年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拿起宣傳冊，翻了兩頁，又放回原位，語氣很輕。
“助理整理專案資料時順便放的，沒注意是你事務所的。”
他說這話時，沒看譚又明的眼睛，指尖在宣傳冊的封麵上輕輕蹭了一下，像在掩飾什麼。
譚又明心裡冷笑了一下。
助理整理資料？
沈氏的專案資料裡，怎麼會混進他事務所的宣傳冊？
還偏偏把他的名字圈出來？
可他沒戳破，隻拿起桌上的方案副本，翻開。
“沈總說的現場對接，是關於星觀測區的優化嗎？我看了郵件，裝飾性模型的成本確實低，不過視角需要再調整……”
他故意把話題引到工作上，想避開剛才的尷尬。
可沈宗年沒接話，隻看著他，目光裡帶著點他看不懂的情緒。
陽光透過晨霧照在沈宗年的臉上，他的睫毛很長，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陰影，看起來比平時柔和了些。
“‘星軌係列’的靈感，是小譚山的星星？”
沈宗年突然開口，打斷了他的話。
譚又明的聲音頓住，手裡的方案副本差點掉在桌上。
他抬起頭，看著沈宗年，眼裡滿是驚訝——
這件事，他從沒跟任何人說過，連助理都不知道。
當年他在英國做“星軌係列”的初稿時，就是對著小譚山的照片畫的，每一條星軌的弧度，都和當年他們一起看到的星星一模一樣。
“宣傳冊裡寫了。”
沈宗年指了指宣傳冊的內頁。
“這裡，‘星軌係列靈感源於香港本土星空，追求自然與設計的融合’，我猜的。”
他說得很隨意，可譚又明知道，這不是猜的。
當年他跟沈宗年說過，以後要做一個“隻屬於小譚山星星”的設計係列，沈宗年當時笑著說“好，我等著看”。
譚又明沒說話，拿起那杯奶茶，喝了一口。
奶蓋的甜混著茶的微苦，在嘴裡散開，像他們現在的關係——有點甜，卻更多的是澀。
他放下杯子，目光又落在宣傳冊封麵上的紅圈上。
“沈總圈我的名字，是覺得這個設計有問題？”
“沒有。”
沈宗年立刻回答，語氣比剛才快了些。
“隻是……覺得名字眼熟。”
他說完，拿起桌上的筆，假裝修改方案上的批註，筆尖在紙上劃來劃去，卻沒寫出一個字。
譚又明看著他的小動作，突然覺得有點好笑，又有點難過。
這個人，明明在乎，卻偏偏要裝出不在乎的樣子。
明明記得所有的過去，卻偏偏要找各種藉口掩飾。
就像昨天在評審會上，明明不想砍掉星觀測區，卻要說“不符合盈利模型”。
明明留著那張舊照片，卻要等他退標後才偷偷發給他。
明明特意找了他的宣傳冊，卻要說“助理整理的資料”。
晨霧慢慢散了，陽光越來越亮，透過落地窗照在辦公桌上，把那本宣傳冊染成了暖黃色。
譚又明看著沈宗年認真“修改”批註的樣子，突然想起當年在英國的圖書館，沈宗年也是這樣，假裝看書，其實一直在偷偷看他畫圖。
那時候的陽光也這樣暖，那時候的他們，還不用這樣小心翼翼地掩飾心意。
“星觀測區的視角，我下午讓人出份調整圖發給你。”
譚又明站起身，把方案副本合上。
“如果沒彆的事，我先回事務所了，還有其他專案要對接。”
他不想再繼續這種拉扯，再待下去，他怕自己會忍不住問出那句“你是不是還在乎我”。
沈宗年抬起頭，看著他，想說什麼，卻又嚥了回去。
他點了點頭。
“好，有問題隨時聯係我。”
他頓了頓，又補充了一句。
“奶茶要是不夠甜，讓助理再給你點一杯。”
譚又明沒回頭，隻是擺了擺手，走出了辦公室。
門關上的瞬間，他靠在走廊的牆壁上，深深吸了一口氣。
走廊裡很安靜，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又快又亂。
他掏出手機，點開相簿裡那張舊照片——兩個少年坐在小譚山的草地上，笑得很開心。
照片的背麵，“又明說，這裡的星星最亮——宗年記”那行字，好像還帶著當年馬克筆的溫度。
辦公室裡，沈宗年看著緊閉的門，手裡的筆終於停了下來。
他拿起那本宣傳冊，翻到“首席設計師譚又明”那一頁，指尖輕輕撫摸著那個紅圈。
這本宣傳冊，是他上週讓助理特意去譚又明的事務所要的，助理說“譚設計師的事務所最近很火，宣傳冊都快發完了”。
他當時還特意叮囑“一定要拿到最新版”。
圈出譚又明的名字，是昨晚加班時不小心畫的，他本來想擦掉，卻又捨不得。
他走到落地窗前，看著譚又明走出沈氏總部的大門，坐上計程車。
計程車慢慢駛遠，消失在晨霧散儘的街道上。
沈宗年的手指在玻璃上輕輕劃了一下，好像在跟著譚又明的方向。
他知道，自己這樣很懦弱，明明想靠近，卻又不敢。
明明想承認，卻又怕再次失去。可他沒辦法，當年的分離像一道疤，刻在他心裡，他怕自己的衝動，會讓譚又明再受一次傷。
辦公桌上的奶茶還剩一半，奶蓋已經化了，混在茶裡，像他們藏在心裡的話，說不出口，隻能慢慢沉澱。
沈宗年拿起那杯奶茶，喝了一口，是少糖加奶蓋的味道，和當年譚又明在英國給他泡的一模一樣。
他放下杯子，拿起手機，給助理發了條訊息。
“以後每天早上，泡一杯少糖加奶蓋的奶茶，送到辦公室。”
晨霧徹底散了，維多利亞港的景色清晰起來，摩天輪開始轉動，渡輪在海麵上來回穿梭。
沈宗年看著窗外，心裡突然有了一個決定——
他不能再這樣下去了，有些話，有些事，該說清楚了。
小譚山的約定，他沒忘。
送袖釦的人，他沒忘。
當年的承諾，他更沒忘。
他拿起桌上的方案副本，翻開“星觀測區”那一頁，在“小譚山同款視角”旁邊，用紅色的馬克筆寫了一行小字。
“星星一直都在，等我們一起看。”
寫完，他把方案副本放進抽屜，鎖好——
這行字，他想等合適的時機，親手交給譚又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