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潭山沒有天文台沈譚 002
招標書裡的“私貨”
沈氏總部的會議室在頂樓,落地窗外是整麵維多利亞港的晨景。
清晨七點半,譚又明踩著黑色牛津鞋走進來時,木質長桌旁已經坐了大半的人,咖啡杯裡的蒸汽嫋嫋升起,混著檔案紙張的油墨味,織成一層沉悶的網。
他把事務所的投標方案副本放在桌角,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封麵——封麵上印著“東方美學酒店專案”,右下角有個極小的星軌圖案,是他昨晚熬夜加的,像個藏在公文裡的秘密。
“譚設計師來得挺早。”
坐在對麵的是沈氏的專案總監,姓林,戴一副金絲眼鏡,說話時目光總往門口飄。
“沈總還沒到,我們先等……”
話沒說完,會議室的門就被推開了。
沈宗年走在最前麵,深灰色西裝上還沾著點晨露的濕氣,手裡捏著一份折得整齊的方案,正是譚又明昨天提交的正本。
他沒看任何人,徑直走到主位坐下,把方案放在桌前,指尖在封麵上頓了頓,才抬眼看向眾人。
“開始吧。”
評審會的流程走得很快。
前幾家事務所的方案被逐一拆解,從成本預算到落地可行性,討論得熱火朝天。
譚又明靠在椅背上,目光落在沈宗年的側臉上——對方正低頭翻著檔案,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陰影,手指劃過紙張的動作很輕,卻每一下都像落在他心上。
他想起當年在英國,沈宗年也是這樣,坐在圖書館的長桌前幫他改設計圖,手指劃過草圖時,會輕聲說“這裡的線條再柔一點”。
“接下來是譚又明設計師事務所的方案。”
林總監的聲音把譚又明拉回現實。
他直起身,看著投影幕布上跳出自己的設計圖——
酒店主體是水墨風的飛簷,中庭藏著一方天井,而頂層露台被設計成半開放式,用玻璃穹頂罩著,角落裡擺著兩台小型天文望遠鏡,旁邊標著一行小字。
“小譚山同款視角”。
會議室裡靜了幾秒,有人低聲議論。
“在酒店裡做星觀測區?會不會太浪費空間了?”
“盈利點在哪?總不能靠客人看星星收費吧?”
譚又明沒說話,目光看向沈宗年。
他想知道,這個人會不會懂這行小字的意思——
懂他藏在商業方案裡的私人情緒,懂他記得當年在小譚山的約定——等兩人都穩定了,就在山頂建個小天文台,每天晚上一起看星星。
可沈宗年全程沒抬頭。他翻著手裡的方案,指尖在“星觀測區”那一頁停了很久,卻始終沒說話,連眉頭都沒皺一下。
直到所有人都發表完意見,會議室裡再次安靜下來,他才終於開口。
“方案整體沒問題。”
沈宗年的聲音很淡,目光落在投影幕布上那行小字上。
“但這裡——”
他抬手,指尖指向“小譚山同款視角”。
“需優化,不符合酒店盈利模型。”
一句話,像一盆冷水,澆得譚又明從頭涼到腳。
他幾乎是立刻就站了起來,伸手抓起桌角的方案副本,手指捏著紙頁,力道大得讓紙張發皺。
“不符合盈利模型?”
他笑了一聲,聲音裡帶著點顫抖。
“沈總怕不是忘了,當年是誰在小譚山的海邊說‘星星比錢重要’?”
會議室裡的人都愣住了。
林總監想打圓場,剛開口說“譚設計師,有話好好說”,就被譚又明的眼神擋了回去。
他的目光死死盯著沈宗年,眼底的紅血絲一點點冒出來,像壓抑了很久的情緒終於要破堤。
“當年你說,設計要帶心意,要藏著自己在乎的東西。”
譚又明的聲音放低了些,卻更傷人。
“現在怎麼了?沈總做了沈氏的掌舵人,就隻看得見盈利模型了?”
沈宗年坐在主位上,沒動。
他的指尖在桌麵上輕輕敲了敲,節奏很慢,像在思考,又像在隱忍。
陽光從落地窗照進來,落在他的西裝袖口上,那枚刻著“明”字的袖釦閃了一下,譚又明的目光掃過,心臟又是一陣抽痛。
“優化意見,會後讓助理發給你。”
沈宗年終於開口,沒接譚又明的話,也沒看他的眼睛,隻對著林總監說。
“下一家。”
譚又明站在原地,手裡還攥著那份方案副本。
他看著沈宗年低頭翻檔案的樣子,突然覺得很荒謬——這個人明明戴著他送的袖釦,明明看到了他藏在方案裡的回憶,卻偏偏裝作什麼都不懂,什麼都不記得。
他深吸一口氣,抬手,當著所有人的麵,把方案副本撕成了兩半。
紙張撕裂的聲音在安靜的會議室裡格外刺耳。
譚又明把碎紙扔在桌角,轉身就走,黑色外套的衣角掃過椅子,帶起一陣風。走到門口時,他停了一下,沒回頭,隻留下一句話。
“沈總想要的盈利模型,我做不來。這個專案,我退出。”
門被關上的瞬間,會議室裡還是一片死寂。
林總監小心翼翼地看向沈宗年。
“沈總,這……”
“按原計劃推進,把優化意見發給譚設計師。”
沈宗年的聲音沒什麼起伏,手指卻捏緊了手裡的方案正本——在“小譚山同款視角”那行小字旁邊,他用鉛筆輕輕畫了個星號,筆尖的痕跡很深,幾乎要把紙頁戳破。
譚又明回到事務所時,助理正在整理檔案。
看到他臉色不好,手裡還沒帶方案,剛想問什麼,就被他揮手打斷。
“把沈氏專案的所有資料都整理好,準備退標。”
“退標?”
助理愣住了。
“譚哥,我們昨晚才改完最終版,怎麼突然要退標?”
譚又明沒解釋,徑直走進辦公室,關上門。
他靠在門板上,閉上眼睛,腦海裡全是沈宗年在會議室裡的樣子——冷漠的表情,敷衍的語氣,還有那句“不符合酒店盈利模型”。
他走到辦公桌前,拉開抽屜,裡麵放著一個舊盒子,開啟來,是當年沈宗年在英國送他的第一支鋼筆,筆身上刻著“YM”(又明)的縮寫。
他拿起鋼筆,指尖摩挲著筆身的刻字,突然覺得眼睛發酸。
當年的人,當年的承諾,好像都隨著時間變了味。
他以為重逢是為了續上過去,卻沒想到,重逢隻是為了讓他看清,有些回憶,早就隻剩他一個人在乎。
下午三點,譚又明的手機收到一封郵件,發件人是沈宗年的助理,標題是“東方美學酒店專案優化意見”。
他猶豫了很久,還是點開了附件。
文件裡列了三條優化建議,前兩條都是關於成本控製和空間利用的,很官方,隻有第三條寫著。
“星觀測區可保留核心設計,建議將天文望遠鏡替換為裝飾性模型,降低成本,同時保留視角優勢。”
譚又明的手指頓在螢幕上。
他沒想到,沈宗年沒直接砍掉這個設計,反而給了折中方案。
更讓他意外的是,郵件附件裡還有一個壓縮包,解壓後是一張照片——
照片上是小譚山的山頂,有兩個少年坐在草地上,一個靠在另一個懷裡,手裡舉著個簡易的天文望遠鏡,背景是漫天的星星。
是他們十七歲那年的照片。
譚又明記得,那天是他的生日,沈宗年偷偷帶他爬上山,用攢錢買的望遠鏡看星星。
照片的背麵,用馬克筆寫著歪歪扭扭的字:“又明說,這裡的星星最亮——宗年記”。
那是他當年寫的。拍照時他嫌沈宗年的字醜,搶過筆非要自己寫,結果寫得也歪歪扭扭,兩人還為此笑了半天。
後來這張照片被沈宗年帶走了,譚又明以為早就丟了,沒想到他還留著。
譚又明拿著手機,手指輕輕拂過螢幕上的照片,眼眶慢慢紅了。
他突然想起上午在會議室裡,沈宗年指尖敲桌麵的節奏——那是當年他教沈宗年的“密碼”,敲三下代表“我在乎”,敲五下代表“彆生氣”。
上午沈宗年敲了五下。
原來他不是不懂,不是不記得。
他隻是不能說,不能在那麼多人麵前,承認自己還在乎那些過去。
辦公室的窗外,夕陽慢慢沉下去,把天空染成了橘紅色。
譚又明把照片儲存到手機裡,點開郵件回複框,猶豫了很久,隻寫了四個字。
“知道了。”
他沒說要不要繼續做專案,也沒提照片的事,像在回應沈宗年的隱忍,也像在給自己留一點餘地。
他走到窗邊,看著樓下的車水馬龍。
遠處的維多利亞港開始亮起燈火,和照片裡小譚山的星空漸漸重疊。
譚又明的心裡,那股酸澀感還在,卻多了一點微弱的光——也許,他們之間的故事,還沒到結束的時候。
他掏出煙盒,點了一支煙。
煙霧裡,他彷彿又看到了十七歲的沈宗年,坐在小譚山的草地上,對他笑著說。
“又明,以後我們每天都來看星星好不好?”
那時候的風很輕,星星很亮,承諾也很真。
現在,風還是一樣的風,星星也還在天上,隻是承諾,需要他們慢慢找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