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潭山沒有天文台沈譚 001
半島夜宴，袖釦撞碎舊夢
十月的香港，晚風裹著維多利亞港的鹹濕氣息，漫過尖沙咀的霓虹。
半島酒店的宴會廳裡，水晶燈折射出細碎的光，落在香檳塔的杯沿上，晃得人眼暈。
譚又明站在露台角落，指尖夾著半支未燃儘的煙，目光卻沒落在樓下川流的車河上。
他在看宴會廳入口處那盞複古壁燈，暖黃的光打在雕花的木質門框上，像極了當年沈宗年在英國租的公寓門口，那盞總在深夜為他亮著的燈。
“譚設計師，賞臉喝杯香檳？”
帶著油膩笑意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是恒基建設的張總。
這人下午在招標預審會上就沒安好心，反複追問“星軌係列”設計裡的“私人情緒”，此刻更是借著酒意湊過來，手幾乎要碰到譚又明的胳膊。
譚又明轉過身，指尖的煙在煙灰缸裡按滅，動作利落得沒留一點餘地。
他抬手端起侍者托盤裡的香檳，卻沒遞過去，隻晃了晃杯裡的氣泡。
“張總，我事務所的規矩。設計隻談理念，不談交情。”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對方彆在西裝上的金質徽章，語氣裡帶了點涼。
“況且，我做設計是為了落地作品，不是做豪門的附庸。”
張總的臉瞬間漲紅，想說什麼，卻被不遠處傳來的一陣騷動打斷。
宴會廳入口處的人群突然分向兩側，有人低聲喊“沈總來了”——是沈宗年。
譚又明的心臟猛地一縮，像被什麼東西攥住，他幾乎是本能地想躲，腳卻像釘在原地，目光不受控製地飄過去。
沈宗年穿一身深灰色定製西裝，肩線挺括得近乎淩厲。
他沒像其他豪門子弟那樣前呼後擁，隻帶了個助理，正低頭聽對方彙報著什麼，側臉的線條比九年前更硬朗，下頜線繃得緊，是譚又明記憶裡那種“永遠在處理大事”的模樣。
可下一秒，譚又明的呼吸就頓住了——沈宗年抬腕整理袖口時，那枚銀質袖釦在燈光下閃了一下，上麵刻著的“明”字，小得幾乎要被忽略，卻像針一樣紮進他的眼裡。
那是他十八歲生日送的。
當時沈宗年剛拿到英國皇家藝術學院的offer，兩人在小譚山的海邊待到深夜，譚又明從口袋裡掏出這個用攢了三個月零花錢買的袖釦，紅著臉說“以後你穿西裝，都要戴著它”。
沈宗年當時笑著揉了揉他的頭發，說“一輩子都戴著”。
可後來呢？
後來沈宗年突然斷了所有聯係，他在倫敦的街頭找了整整三個月，最後隻從沈家人嘴裡聽到一句“宗年要專心打理家族生意，以後彆再找他了”。
“譚設計師？”
張總的聲音又響起來，帶著點幸災樂禍。
“沈總可是這次‘東方美學’專案的牽頭人，你剛說‘不做豪門附庸’，這要是讓沈總聽見……”
譚又明沒理他，隻覺得指尖發涼。
他攥緊了手裡的香檳杯，想轉身離開，卻沒注意身後有人走過，肩膀被輕輕一撞，整個人不受控製地往前倒去。
正好撞進一個堅實的懷裡。
熟悉的雪鬆味裹著淡淡的煙草氣息，瞬間漫進鼻腔。
譚又明的身體僵住，連呼吸都忘了。
他能感覺到對方手臂環住他的腰，力道不輕不重，卻像枷鎖一樣，把他困在過去的回憶裡。
“小心。”
沈宗年的聲音在頭頂響起，比九年前低沉了些，卻沒什麼溫度，淡得像在討論今天的天氣。
譚又明猛地推開他，動作快得近乎粗暴。
他低頭整理被撞歪的絲巾，卻發現絲巾的一角勾在了沈宗年的西裝紐扣上，抽了兩下都沒抽出來。
宴會廳裡的音樂還在響，是張國榮的《玻璃之情》，那句“如果你太累，及時地道彆沒有罪”像針一樣紮進耳朵裡，譚又明的指尖不受控製地掐進掌心，指甲陷進肉裡，傳來一陣鈍痛。
“沈總日理萬機，還關注小事務所的東西？”
譚又明抬起頭，扯了個笑，眼底卻沒什麼笑意。
他故意盯著那枚袖釦，語氣裡帶了點刺。
“比如我那個不入流的‘星軌係列’？”
沈宗年的目光落在他掐著掌心的手上，頓了頓，才伸手幫他解開勾住的絲巾。
他的指尖碰到譚又明的手背，冰涼的觸感讓譚又明像觸電一樣縮了回去。
“星軌係列的穹頂設計，很有意思。”
沈宗年沒接他的話茬，隻淡淡地說。
“把東方禪意和天文元素結合，在香港很少見。”
譚又明心裡冷笑。
當年他在英國學設計，第一次嘗試這種風格時，沈宗年坐在他旁邊，看了整整一夜，說“又明，你以後一定要把這種設計帶回香港，讓所有人都看到”。
現在人回來了，設計也做了，可說這話的人，卻裝作什麼都不記得了。
“沈總過獎了。”
譚又明把絲巾重新係好，轉身想走，卻聽見沈宗年又開口。
“明天上午十點，沈氏總部有專案對接會，譚設計師……”
“我會讓助理過去。”
譚又明打斷他，語氣乾脆。
“我明天要去工地看現場，沒空。”
他說完，沒再看沈宗年一眼，轉身就走，腳步快得像在逃。
宴會廳的另一側，趙聲閣正陪著陳挽看牆上的藝術品。
陳挽一眼就看到了角落裡的譚又明，剛想抬手打招呼，卻被趙聲閣輕輕拉住了手腕。
“先去見澳洲投資方。”
趙聲閣的聲音壓得很低，目光落在譚又明的背影上，又掃過沈宗年站著的地方。
沈宗年還站在原地，手裡端著一杯香檳，目光追著譚又明的背影，杯沿的氣泡慢慢消散，像他沒說出口的話。
陳挽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正好瞥見譚又明轉身時，指尖掐在掌心的紅痕，像一朵綻在蒼白手背上的血花。
他心裡輕輕歎了口氣，沒再說話，跟著趙聲閣往宴會廳內側走。
路過沈宗年身邊時，陳挽下意識地看了一眼他的袖口，那枚銀質袖釦在燈光下閃了一下，他突然想起譚又明當年在英國時，總對著一枚空袖釦盒子發呆，盒子裡寫著兩個字——“宗年”。
譚又明走到露台，晚風一吹，才覺得掌心的痛更明顯了。
他靠在欄杆上，看著遠處維多利亞港的燈火，掏出煙盒，卻發現手抖得厲害，連打火機都打不著。
九年前他以為，分開是最痛的，可現在才知道，重逢時對方裝作陌生人的模樣，才更讓人難受。
那枚刻著“明”字的袖釦，他以為早就被沈宗年扔了。
可現在看來，不是扔了，是忘了——
忘了這枚袖釦的來曆，忘了送袖釦的人，忘了他們在小譚山說過的話，忘了在英國一起熬過的那些夜晚。
露台的門被輕輕推開，侍者端著托盤走過，問他要不要再來一杯香檳。
譚又明搖了搖頭，目光又落回宴會廳裡。
沈宗年已經轉過身，正和幾個投資方說話，側臉在燈光下顯得很冷漠。
譚又明的心臟又開始疼，像被什麼東西揪著，他突然想起當年沈宗年離開前，在海邊對他說的最後一句話——“又明，等我回來。”
等了九年，人是回來了，可心呢？
譚又明掏出手機，給助理發了條訊息。
“明天沈氏的對接會，你去，記著把所有資料都帶齊，彆出岔子。”
發完訊息，他把手機揣回口袋，又點了一支煙。煙味混著海風的鹹濕氣息，嗆得他眼睛發酸。
宴會廳裡的音樂還在響，《玻璃之情》還沒唱完，那句“擁不擁有也會記住誰，快不快樂有天總過去”像魔咒一樣，在耳邊反複回響。
譚又明望著遠處的星空，心裡突然湧起一股無力感——小譚山的星星，他已經很多年沒見過了。當年說要一起去看星星的人，現在就在不遠處，卻像隔著一整個宇宙。
他掐滅手裡的煙，轉身走進宴會廳。
這一次，他沒再看沈宗年的方向，腳步堅定，像在和過去的自己告彆。
可隻有他自己知道，那枚刻著“明”字的袖釦，還有掌心的痛，已經深深烙進了心裡，怎麼都忘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