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荒後,在京城開了家活死人醫館 第165章 重返晉州,舊夢難歸
馬蹄聲碾碎晨霧時,蘇晚望著城門上二字,喉間像塞了把曬乾的麥芒。
三年前她背著母親,牽著弟弟從這裡踉蹌逃出時,城磚上還凝著餓殍的血,此刻卻被新砌的青灰磚覆蓋,倒像是什麼都沒發生過。
到了。顧昭翻身下馬,伸手接住她。
他掌心的溫度透過粗布手套傳來,蘇晚這才發現自己的手指在抖——不是冷,是那種被舊疤勒住心口的疼。
她望著腳下的青石板,忽然蹲下身,指尖撫過磚縫裡的野薊。
三年前弟弟蘇小川就是在這裡摔了一跤,膝蓋磕破的血珠滲進磚縫,和著鹽堿地的白霜,像朵開敗的小紅花。
阿晚。顧昭蹲下來,拇指輕輕抹過她泛紅的眼尾,我讓人把城牆上的血漬都颳了,新磚是從南邊運的,燒磚的匠人說,這土性最接近晉州的。他的聲音放得很輕,像怕驚飛了什麼,但有些事,總得自己來看。
蘇晚吸了吸鼻子,握住他的手站起來。
城門口的守衛見顧昭腰間的玄鐵令牌,早忙不迭開了道。
進城的青石板路比記憶中寬敞,可街角的老槐樹還在,樹洞裡塞著的破棉絮還在——那是逃荒時,她和母親用最後半塊炊餅換的,裹著弟弟凍得發紫的小腳。
醫館。蘇晚突然拽住顧昭的袖子,先去西市的醫館舊址。
顧昭沒多問,翻身上馬帶她往城西去。
舊醫館的位置現在開了家米行,門楣上豐穀記三個金漆字晃得人眼疼。
米行老闆正蹲在門口擦算盤,見他們過來,抬頭笑道:兩位客官買米?
新到的南豐稻,可香了——
這裡以前是醫館。蘇晚打斷他,林氏醫館,您知道嗎?
老闆的算盤珠子掉了一地。
他盯著蘇晚的臉看了片刻,突然跪下:女菩薩!
是您啊!
三年前我家娃出痘,是您用青蒿煮水擦身子救的!他爬起來翻箱倒櫃,從櫃台底下摸出個油紙包,您走後,我媳婦每天給醫館舊址燒柱香,這是去年收的新麥,給您留的......
蘇晚接過油紙包,裡麵是一小把金黃的麥粒,還帶著曬過太陽的暖。
她喉嚨發緊,把麥粒塞進懷裡:現在晉州有疫病?
可不是!老闆臉色驟變,上個月開始,先是東頭老張家媳婦說頭暈,接著是西巷的王屠戶,現在滿街都是走路打晃的,眼睛直愣愣的,跟中了邪似的!他壓低聲音,昨兒個張屠戶家小子說,看見他爹大半夜往忘憂井跑,井邊都是腳印子......
忘憂井。蘇晚和顧昭對視一眼。顧昭手按刀柄:帶路。
米行老闆帶他們到東市時,正撞見幾個漢子架著個披頭散發的女人往醫館跑。
女人嘴角淌著白沫,指甲深深摳進架著她的人胳膊裡,喉嚨裡發出咯咯的怪響。
蘇晚衝過去按住她的手腕——脈搏快得像擂鼓,麵板下有青紫色的細血管在跳動,像蚯蚓在爬。
她喝了忘憂井的水?蘇晚問旁邊哭嚎的婦人。
喝了!婦人抓著她的袖子直磕頭,我家春桃天沒亮就去挑水,回來就成這樣了......
蘇晚從藥箱裡取出銀針,在火上烤了烤紮進春桃的人中。
女人猛地抽了口氣,眼睛慢慢聚焦,看見蘇晚時突然尖叫:井裡有東西!
黑糊糊的,會爬!
彆怕,慢慢說。蘇晚握住她的手。
春桃渾身發抖:我往桶裡打水,看見井裡有影子,不是我的......是好多手,抓著桶沿......她突然劇烈咳嗽,吐出塊指甲蓋大小的黑蟲,蟲身還沾著血。
蘇晚用鑷子夾起蟲子,放進隨身攜帶的玻璃罐裡。
顧昭湊過來看,瞳孔微縮:這是......
蝕心蠱的幼蟲。
一道沙啞的聲音從巷口傳來。
蘇晚抬頭,看見個穿青布衫的老者站在陰影裡,灰白的胡須被風掀起,正是醫館裡那個總在角落翻藥書的柳先生。
他什麼時候跟來的?
蘇晚記得今早啟程時,柳先生說要留在京城整理藥方,可此刻他腰間彆著個銅葫蘆,正是晉州醫婆常用的藥囊。
柳先生?蘇晚皺眉,您怎麼在這兒?
柳先生沒回答,走到春桃身邊蹲下。
他伸出枯枝般的手指翻開春桃的眼皮,瞳孔裡有極細的金斑,像撒了把碎金箔:蠱蟲入眼,說明已經入腦了。他轉向蘇晚,你在井裡取的水樣,可化驗過?
蘇晚這纔想起,方纔在米行時她悄悄用玻璃瓶裝了半瓶忘憂井的水。
她倒出一點在白瓷碟裡,對著陽光看——清冽的水在碟子裡泛著淡金色,像撒了層細沙。
這是蠱母的分泌物。柳先生從懷裡摸出個小秤,稱了半錢藥粉撒進去。
水麵立刻翻起泡沫,浮出些半透明的絮狀物,蠱母喜陰,在井裡養了三年,現在該成蟲了。
誰養的?顧昭的聲音冷得像刀。
柳先生抬頭看他,目光掃過他腰間的玄鐵令牌:顧統領該比我清楚——晉州誰有本事在井裡養三年蠱?
趙二嬸!
一聲帶著哭腔的呼喚打斷了他們。
蘇晚轉頭,看見個係著藍布圍裙的婦人從巷子裡跑出來,手裡還攥著把青菜。
她跑到蘇晚麵前,菜葉子嘩啦啦掉了一地:是你吧?
是小晚吧?
三年前在逃荒路上,你給我家狗剩灌了半碗參湯的?
蘇晚仔細看她:圓臉,左眉角有道月牙疤,正是當年逃荒隊伍裡總把最後半塊餅塞給小川的趙二嬸。
她眼眶一熱,握住對方的手:二嬸,是我。
老天爺有眼!趙二嬸抹著眼淚,我就說,救了那麼多命的姑娘,肯定能成大事!她突然壓低聲音,小晚,我跟你說個事——上個月十五夜裡,我起夜給狗剩蓋被子,看見有幾個穿黑衣的人往忘憂井跑。
他們抬著個黑木箱子,往井裡倒了些黏糊糊的東西,我還聞見股腥氣,像......像血!
您看清他們的臉了嗎?顧昭追問。
趙二嬸搖頭:蒙著黑巾呢,但有個人摔了一跤,露出腰間的玉佩——她用手指比了個圓,上麵刻著條龍,爪子裡抓著顆珠子,跟......跟藩王府門口的石獅子脖子上的紋路似的!
顧昭的手重重按在刀柄上,刀鞘撞在青石板上發出的一聲。
蘇晚感覺他掌心的溫度在升高,知道這是他動怒的征兆。
她輕輕碰了碰他的手背,轉向柳先生:您說蝕心蠱不是殺人,是控製人心?
柳先生從藥囊裡取出本泛黃的醫書,翻到某一頁:晉州多鹽堿地,水土養人也養蠱。
這蠱蟲專吃人腦髓,吃乾淨了,人就成了沒魂的傀儡。他指著書上的圖,三年前大旱,百姓逃荒,井裡的水少了,蠱母沉到井底;現在天上下了幾場雨,水位漲了,蠱蟲就隨著水出來了。
所以他們要的不是晉州人死,是要晉州人活,但聽他們的話。蘇晚的聲音發顫。
她想起今早刺客咽氣前說的晉州的血,終於明白——那些人要的不是血,是行屍走肉的軍隊。
她轉身看向顧昭,封鎖晉州,所有出城的人都要檢查,井裡的水不能再喝。
顧昭點頭,從懷裡摸出玄鐵令牌遞給身後的暗衛:傳令下去,晉州四門加派守衛,所有水井用木欄封死,太醫院的人立刻進城配解藥。他轉向蘇晚,目光柔和下來,你去醫館,我讓人清出間屋子,你需要什麼藥材,派人去取。
我跟你去井邊。蘇晚把藥箱遞給趙二嬸,二嬸,幫我照顧春桃,我去去就回。
顧昭沒反對,牽過馬帶她往城北走。
忘憂井在晉州城最北邊,井邊的老柳樹還在,隻是樹皮上多了道深可見骨的刀痕——那是三年前,她為了給母親找水,用菜刀砍的。
蘇晚蹲在井邊,用繩子係著玻璃瓶慢慢放下去。
井水漫過瓶口時,她突然聽見一聲,像是有什麼東西撞在瓶身上。
等瓶子拉上來,瓶壁上多了道細細的劃痕,像指甲抓的。
阿晚。顧昭突然把她拽進懷裡。
蘇晚抬頭,看見井裡浮起個黑黢黢的東西,有成年男人的胳膊粗,表麵覆蓋著黏液,正緩緩往井口爬。
蠱母。柳先生不知何時站在他們身後,它感覺到有人動了它的崽,要出來了。
顧昭抽出佩刀,刀光映著井水泛出冷芒。
蘇晚從藥箱裡取出提前配好的雄黃酒,潑向井口。
黑蟲被酒潑到,發出尖銳的嘶鳴,縮排井裡。
得燒。蘇晚抹了把臉上的水,用艾草、硫磺,燒三天三夜,把井裡的蠱蟲都燒死。
顧昭點頭,朝暗衛使了個眼色。
暗衛立刻去附近的農戶家收艾草,不一會兒就堆了滿滿一井台。
暮色漸濃時,井邊的艾草堆被點燃。
火光映著蘇晚的臉,她望著跳動的火苗,想起三年前逃荒時,母親也是這樣燒艾草給病人驅寒。
那時她以為,隻要逃出晉州就能活,現在才明白,有些事,逃不掉,隻能麵對。
阿晚。顧昭遞來個溫熱的烤紅薯,吃點東西。
蘇晚咬了口紅薯,甜絲絲的。
她望著被火光映紅的天空,輕聲道:昭,我以前總想著,等安定了,就回晉州看看,把該埋的埋了,該忘的忘了。她摸了摸懷裡的半張藥方,那是母親臨終前塞給她的,現在才知道,有些事,不是忘了就能算的。
顧昭沒說話,隻是把她的手揣進自己懷裡。
夜風卷著燒艾草的味道吹過來,混著遠處傳來的梆子聲,咚——咚——敲得人心發緊。
顧統領!
暗衛的聲音從巷口傳來。
顧昭鬆開蘇晚,轉身接過信鴿腿上的紙條。
他看了眼,臉色微變:藩王明日晨時到晉州。
蘇晚握緊手裡的紅薯,紅薯的熱氣透過指縫消散。
她望著井裡跳動的火光,輕聲道:那就讓他看看,晉州的井裡,到底埋了什麼。
夜色籠罩下的晉州城,像頭蟄伏的猛獸,在黑暗中眯起了眼睛。
蘇晚站在井邊,望著火光裡飄起的灰燼,輕聲說:我回來了,這一次,我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