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荒後,在京城開了家活死人醫館 第98章 生死一線牽
晨霧未散時,蘇晚的手指在李將軍腕間頓住。
脈搏弱得像浸了水的棉線,剛才還能摸到的細微跳動,此刻竟隻剩一片混沌。
她掀開老人衣襟,浸透血漬的紗佈下,傷口周圍的麵板泛著詭異的青紫色——內出血在夜裡悄悄漫延,把胸腔撐成了灌滿水的皮囊。
魏五!她聲音發緊,去前堂把我那套銀製針具拿來,要最快的!
守在門口的護衛應聲衝出去,靴底磕在青石板上發出脆響。
蘇晚扯開腰間帕子擦手,指甲縫裡還沾著昨夜縫合時的血漬,混著參湯的甜腥氣往鼻子裡鑽。
李將軍喉間發出咕嚕聲,像風箱漏了氣,這是淤血堵住氣管的征兆——再拖半刻,這人就真要交代在這張破木床上了。
穩住。她按住老人肩膀,掌心能感覺到他劇烈的顫抖,我要給你抽淤血,可能疼,但你得撐住。
魏五抱著針具跑回來時,蘇晚已經用燒酒擦過那根最粗的三棱針。
燭火在針身上跳,把她的影子投在牆上,像張被拉長的網。
暗衛守在窗邊的身影動了動,欲言又止——他們跟了顧昭多年,從未見過這樣的治病法子。
退開。蘇晚咬著牙,左手在李將軍鎖骨下兩指處量好位置,右手的針猛地紮進去。
老人突然弓起背,床板發出吱呀的哀鳴。
蘇晚能感覺到針尖刺破胸膜的阻力,順著針尾連線的細竹筒,暗紅的血混著氣泡咕嘟咕嘟往外湧。
暗衛倒抽冷氣的聲音在身後炸響,魏五攥著針具的手青筋暴起,連燭火都被他的呼吸帶得搖晃。
再加半盞茶的量。蘇晚盯著竹筒裡的液麵,額角的汗滴砸在床沿,他胸腔裡至少積了兩升血,現在抽的還不夠。
李將軍的眼皮突然顫了顫。
蘇晚屏住呼吸,看著他渾濁的眼珠緩緩聚焦,雖然隻是一瞬,卻像在死水裡投了塊石子。
她扯過帕子擦針,指腹蹭到老人掌心的平安符——顧昭送的那個,金線繡的被血漬浸得發暗,此刻正被老人蜷起的手指牢牢攥著。
他必須活。蘇晚把竹筒裡最後一滴血倒進銅盆,聲音輕得像歎息,晉州那三萬餓死的百姓,還有被慶王滅口的運糧隊,他們的骨頭都還埋在土裡,總得有人把真相扒出來。
此時天已大亮,顧昭的玄色披風裹著晨露撞開醫館後門時,蘇晚正給李將軍換最後一層紗布。
他發梢滴著水,靴底沾著泥,腰間掛著個油布包,裡麵隱約露出半截帶紋路的金屬——是慶王府的令牌。
城南軍營的血還沒乾。顧昭扯下披風甩在椅背上,水珠濺在炭盆裡,騰起一陣白汽,二十七個活口,全被割了舌頭。
但影十二在馬廄暗格裡翻出這個。他開啟油布,青銅令牌在晨光裡泛著冷光,正麵的團雲紋與昨夜從李將軍衣擺裡抽出的布片嚴絲合縫。
蘇晚的指甲掐進掌心。
她想起逃荒路上見過的運糧隊——那些穿著粗布短打的漢子,挑著空糧袋在烈日下走,臉上還掛著朝廷賑災的笑。
原來從一開始,他們的命就被慶王算進了棋局裡。
還有這個。
前堂突然傳來撥浪鼓的聲響。
蘇晚抬頭,就見個穿靛青粗布衫的貨郎掀簾進來,竹筐裡堆著紅棗、蜜餞,最上麵壓著捆艾草。
貨郎抬頭時,左眼角那顆硃砂痣閃了閃——是白羽。
顧統領。白羽衝顧昭頷首,從筐底摸出張油紙,慶王府地下倉庫的圖。他指腹在紙角蹭了蹭,露出用炭筆勾的地道,藏著三年前的賑災糧,還有新造的軍械。
蘇晚接過地圖,指尖在西三街當鋪的標記上頓住。
那是離醫館不過半裡的鋪子,她前日還見夥計在門口曬賬本,誰能想到地下三尺藏著吃人的貨。
小七。她突然喊。
在後院曬藥的小徒弟探進頭來,發辮上沾著乾菊花。
帶阿福、小滿去城西采白及。蘇晚把藥簍塞給她,記著,要葉子背麵有銀斑的,彆采錯了。
小七應了聲,轉身時蘇晚又補了句:若遇穿玄色短打的,繞著走。她望著小徒弟蹦跳著出門的背影,嘴角扯出絲極淡的笑——城西那片亂葬崗旁,正好有座朱漆門的宅院,前日夜裡她看見有人用苫布蓋著木箱往裡頭搬。
顧昭走到她身後,手覆上她攥著地圖的手背:慶王要的不隻是晉州。他聲音低得像耳語,暗衛截到密信,他跟北境的胡騎有往來。
蘇晚的呼吸一滯。
她想起李將軍昏迷前說的慶王滅口運糧隊,想起顧昭給她看的晉州糧倉空的密報,此刻所有碎片突然拚成了幅血腥的畫——慶王用百姓的命換軍糧,再用軍糧換胡騎的刀,最後用這些刀捅進大寧的脊梁。
得讓他動。顧昭的拇指摩挲她手背上的舊疤,那是她剛穿來時替農婦接生死胎留下的,他不動,我們就抓不住他的尾巴。
蘇晚抬頭看他,晨光透過窗紙落在他眉骨上,把那雙總是沉如深潭的眼睛照得發亮。
她突然想起逃荒路上第一次見他時,他渾身是血倒在破廟裡,是她用針線給他縫的傷口。
那時他還隻是個普通校尉,現在卻要跟整個慶王府掰手腕。
放訊息說李將軍死了。顧昭說,慶王要滅口,活的李將軍是刀,死的李將軍是餌。
蘇晚沒說話。
她望著裡屋床上的李將軍——此刻老人的呼吸已經平穩,喉結隨著每一次吐納輕輕滾動。
但她知道,要引慶王的人上鉤,必須讓他們相信這根關鍵的線斷了。
我來準備。她轉身翻出條素白喪布,後半夜把他挪到地窖,床板上擺具穿他衣裳的屍體。
顧昭點頭,伸手替她理了理被風吹亂的鬢發:影十二帶暗衛守地窖,魏五在前堂撒紙錢。他頓了頓,你怕麼?
蘇晚摸出懷裡的平安符——是顧昭前幾日新繡的,金線比上次更密。我怕的是,她把符塞進他掌心,等真相大白那天,晉州的墳頭草都有三尺高了。
子時二刻,地窖的石門合上。
李將軍被暗衛用軟榻抬下去時,蘇晚往他懷裡塞了塊溫熱的薑餅——這是她今早特意讓小七買的,老人昏迷前總唸叨想吃甜的。
回到房間,床板上的蓋著素白喪布,袖口露出半截跟李將軍同款的靛青粗布。
蘇晚站在床前,聽著前堂魏五摔碎的瓦盆(那是喪禮用的吉祥盆),聽著暗衛在房梁上移動的輕響,聽著遠處更夫敲了三更——這一夜的戲,就要開鑼了。
晨霧又漫上來時,醫館門口的白幡被風卷得獵獵作響。
隔壁茶鋪的王嬸拎著菜籃經過,瞥見門裡的素布,手裡的蘿卜掉在地上。
她踮腳往裡頭看,正撞見魏五紅著眼睛燒紙錢,火星子濺在青石板上,像極了要燒到天上去的血。
李將軍沒了?王嬸的驚呼聲混著晨霧飄出去,昨兒還見蘇姑娘守著他灌參湯呢......
這聲音被風一卷,順著青石板路往城南去了,往慶王府的朱漆大門去了,往那些藏在陰溝裡的眼睛耳朵去了。
蘇晚站在二樓窗台,看著王嬸拎著菜籃跑遠的背影,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窗沿。
她知道,從這一刻起,所有的局都布好了——慶王的刀要出鞘,他們的網,也要收了。
而醫館地窖裡,李將軍攥著薑餅的手,正緩緩蜷起。晨霧如輕紗般彌漫,將整個世界籠罩在一片朦朧之中。蘇晚靜靜地立在醫館診堂的中央,周圍的一切彷彿都被這晨霧模糊了輪廓。她身著素色襦裙,裙擺的下擺微微沾著地窖裡特有的潮氣,那股陰濕的氣息彷彿順著裙擺蔓延而上。她的指節無意識地摳著腰間的藥囊,那裡麵原本裝著為李將軍精心準備的參片,可此刻,由於她攥得太久,藥囊的布料上已然洇出了淺黃的藥漬,散發出淡淡的藥香。
“李將軍昨晚走了。”
蘇晚的聲音比往常低了三分,彷彿被這沉重的晨霧壓得低沉。尾音處帶著一抹不易察覺的澀意,像是秋風中飄零的樹葉,帶著一絲無奈與悲傷。
這句話如同一塊石子,投入了平靜無波的深潭。正在擦拭藥櫃的小藥童小七,手猛地一抖,手中擦拭的銅燭台
“當啷”
一聲,重重地砸在青石板地麵上,發出清脆而突兀的聲響,在寂靜的醫館裡回蕩開來。正在後堂煎藥的林氏,聽到聲音,急忙從後堂探出頭來,眼角的皺紋因驚愕瞬間皺成了一團,活像一顆風乾的核桃。然而,當她的目光觸及蘇晚遞來的眼色時,便立刻會意,悄悄抿住了嘴,那驚愕的神情也瞬間收斂,彷彿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隔壁茶鋪的王嬸,此時正拎著菜籃悠悠路過醫館。她聽到醫館裡傳出的聲響,下意識地一低頭,手中的蘿卜
“啪嗒”
一聲,掉落在地上。這清脆的掉落聲,如同訊號一般,最先撞進了醫館眾人的耳中。王嬸踮起腳尖,伸長脖子往門裡瞧去,正看見魏五紅著眼睛,往火盆裡撒著紙錢。火星子在紙錢的燃燒中劈啪炸開,迸射出點點光亮,映得魏五脖頸處那道猙獰的刀疤泛著暗紅的色澤,彷彿是一條蟄伏的赤蛇。“昨兒還見蘇姑娘守著灌參湯呢......”
王嬸的驚呼聲,裹挾著晨霧,飄飄悠悠地向遠處散去。這聲音順著青石板路,一路往城南而去,向著那朱漆大門的慶王府飄去,也向著那些隱藏在陰溝裡、如同老鼠般窺視的眼睛耳朵傳去。
蘇晚靜靜地站在二樓窗台,目光追隨著王嬸的身影,直至她消失在街角的轉彎處。她緩緩摸出懷裡的平安符,那用金線繡就的
“平安”
二字,被她的體溫焐得溫熱,彷彿帶著生命的溫度。這平安符是顧昭熬夜為她繡製的,每一針每一線都飽含著他的深情。“該傳的,都傳了。”
她對著窗欞輕聲呢喃,聲音低得彷彿隻有窗欞能聽見。她的指尖輕輕擦過窗沿未乾的露水,那涼意順著指節緩緩爬進心口,讓她不禁打了個寒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