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門密室 第62章 深洞之四
深洞之四
目前山上有三條路,
中間這條最近、最直觀、最通暢,但以唐家祖宗們的心性,會不會在這條路上暗藏殺機?
左邊那條路略微窄些,
沿途有很多小房子,
排列似乎有某種規律。右邊那條小徑兩側影影綽綽像是豎著好些根石柱,
由於距離太遠,
也看不清楚。
所有人都望著唐緲,認為跟著他才能活命。唐緲左看右看,
順手一指說:“走中間!”
大家集體反對。
“不行不行!最安全的地方就是最危險的地方!”
“左邊左邊!”
“還是右邊看上去妥帖!”
於是大家又征詢淳於揚的意見,
後者說:“那就左邊吧。中、右兩條道路旁都沒有建築,
而左側道路兩旁有建築物,我們可以一邊走一邊沿路檢視,
說不定能發現些什麼。”
這倒是個好建議,
一行人往左走去,
不多久就聽到叮叮當當的水聲,原以為遇到了地下河流,結果走近了一看,
發現是個小湖。
水是喀斯特山洞的生命源泉,洞中常常會出現小水池,幾個水池連在一起便形成地下湖泊甚至河流。由於石頭中的碳酸鈣成分,那些小湖小池的底部都呈現白色,
水質也是乳白色,漂亮得像奶湯。
水池上方懸掛著許多鐘乳石柱,大的垂到地麵,
小的不足一尺,那是大自然在幽暗中埋首雕刻億萬年的作品,形狀虯結,線條崎嶇。
鐘乳石上有無數水滴不斷滴落小池,雨花四濺,彷彿身處水簾洞內,四周叮咚作響。
一看到水,大家頓時覺得饑渴難耐,爭先恐後跑過去,想喝卻又不敢,齊刷刷地望著唐緲。
唐緲說:“這也要看我?你們喝啊,這水不就是礦物質含量高一點,喝多了得結石唄。”
“你先喝一口。”離離說。
唐緲心想:得了,我還成試毒的了!他趴在池邊喝了一口水,咕咚嚥下,咂咂嘴說:“沒事,挺好喝的。”
周納德又說:“你喝的不算。淳於揚,你再喝一口。”
淳於揚纔不聽指揮,意思是你愛喝不喝,少他媽煩我。
唐畫摸索著上前喝水,司徒湖山也熬不住了,想來沒事,他便用手掬著水,一口接一口地喝起來。離離和周納德耐著性子等了幾分鐘,見他沒死,才放心喝水。
空腹灌了一飽水,每個人都覺得自己稍微動彈便嘩啦作響。想到六個人被關在地下,手邊卻沒有一粒乾糧,就算不互相猜疑提防,也不能保證活到明天,越發覺得喪氣。
左邊的台階小路也是用月白色長石鋪成。由於角度的緣故,踏上第一級台階時便已經看不見中間的那條大路,視線中隻有層層疊疊的亭台樓閣。
這樣龐大的地下工程當然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夠完工,唐家從鹹豐時期從蜀中這裡以後,必定也經過百年的苦心經營,才能達到如此的規模。
這裡所有的房子都比地麵上的要小一些,每一間單獨成立,絕大多數是一層樓的坡頂房,偶爾有兩層小樓。房子通常有一扇門,一扇窗,透過門窗往裡看,裡邊擺放著石製桌椅。
沿路看了三四間小屋子,格局都一模一樣,而且黴味很重。洞xue深處空氣不流通,濕冷難挨,其實很不適宜住人。
這條路為“之”字型,沿路沒有任何阻礙,當平靜無波地走到第二個拐角時,眼看距離山頂隻剩下三分之一,大家的警惕心都變淡了。
離離又說:“哎,都彆光走路啊,找找金子啊,說不定就藏在哪個小屋子裡呢!”
其餘人一笑了之,心說唐家的人又不是呆子,怎麼會把黃金放在人人都能看見、能進入的地方?
離離已然來勁,頂替唐緲跑在第一個。她闖進最近處一間屋子,突然哇一聲大叫起來,連滾帶爬往外逃,那台階原本就有些陡,她不出意料地一腳踩空往下滾去,被淳於揚和唐緲擋住。
“僵屍!有僵屍!”離離大喊。
淳於揚啼笑皆非:“這裡又不是古墓,哪來的僵屍?唐緲,我們一起去看看。”
但唐緲已經嚇跑了,而且跑到了台階的最底下,站著不敢動。
他這一下去,其餘人也呆不住,已紛紛跟下去。
司徒湖山跑得最快,嘴裡卻不停說著現成話:“哎,唐緲,你怕什麼呀?就算那兒有僵屍,也是你們家的祖宗啊!俗話說是親三分向,斷理不斷親,打斷骨頭連著筋,你怎麼一點兒都不念舊情啊?”
唐緲叉腰喊:“去你媽的表舅爺!趕緊換條路走吧,還是走中間!”
也隻有淳於揚和唐畫還留在原地。淳於揚無奈搖頭,帶著唐畫走進那間據說有僵屍的屋子,結果搭眼一瞧,哪來的僵屍?不過是一張畫得不太逼真的人像,和唐家祖宗祠堂裡掛著的那些差不多。
看來離離也吃一塹長一智了,過去她大鬨祖宗祠堂,用鞭子把牌位抽的七零八落,如今吃了些苦頭,倒害怕起一張畫來,環境果然改變人呐。
“原來是幅畫。”淳於揚喃喃說,“我聽她說僵屍,還以為唐家人用福爾馬林泡屍體。”
他掃視那幅畫像,忽然明白離離為什麼將其誤認作僵屍,因為畫上的人穿著清朝的補子服,這是港產僵屍電影的標準打扮,加上屋內光線太暗,難免叫人產生聯想。
從補子上繡的鴛鴦來看,畫中人是一位四品文官。他白發白須,眉目疏朗,麵容嚴肅,除此之外沒有任何特殊之處,反正當年的畫像也不是以“像”為標準。
此人有名有姓,有生卒年月,均都題在畫的右下角。可能因為洞中濕氣還是彆的什麼原因,文字墨跡已經湮開,糊塗一片,好在不礙事,反正大家知道他姓唐。
他走出屋去招呼其餘人:“都上來吧!不是僵屍,隻是一張畫像!”
“有毒沒有啊——?”司徒湖山遠遠地問。
淳於揚便返回觀察。以防萬一,他將手伸在背心裡,隔著衣料去摸那幅畫,沒覺察出什麼,又掀開看畫的背麵,也沒什麼。
幾個人退出屋子,繼續往台階上爬,沒走幾步又發現一間掛著畫像的屋子。這屋子的位置尤其巧合,正好在“之”字型台階的第二個拐角上,不偏不倚,連一寸都不差。
屋裡的畫像是唐竹儀,和祖宗祠堂裡那張遺照略有區彆,畫上他穿著長袍,而照片上他是穿著西服的。畫其實不太像,但那溫和內斂的□□就是他。
畫像後麵的則是一隻中等大小的天青色罐子,形狀溫婉圓潤,樣式樸實無華,蓋子和罐體嚴絲合縫。這應該是一隻龍泉窯的青瓷,南宋或者是北宋的,雖比不上宋代五大窯汝官哥鈞定,但也算得上是一件品質上乘的好東西。
唐緲對什麼窯什麼瓷沒興趣,他小心翼翼地揭開了罐子蓋,發現裡麵根本不是骨灰,而是兩束短發。
司徒湖山把臉湊了過來看,唐緲問:“表舅爺,這是唐竹儀的頭發嗎?”
“可能吧。”司徒湖山說,“估計又是唐碧映留的念想,唉,怎麼沒人這麼想我呢?”
唐緲說:“表舅爺,馬克思應該挺想念你的,早就該把你召喚去了,但革命導師還沒排好座位,不知道是先安排你主席台就坐呢,還是安排恩格斯他老人家。”
司徒湖山哼哼道:“我讓離離打了淳於揚,你記仇是吧?咒我是吧?老子要死,也得位列七十二天罡,不跟他們西洋神仙湊合!”
周納德從屋外走入,說:“離離讓我告訴你們,她回去那邊掛著僵屍畫兒的屋子看過了,也沒有黃金。”
唐緲嘖了一聲,說這婆娘真天不怕地不怕,要不是她那脾氣實在討厭,還真有點打倒一切牛鬼蛇神的意思。
淳於揚重申:“你們走吧,這個地方很古怪,那罐子裡的頭發不要碰。”
唐緲多看了幾眼唐竹儀的畫像,又想起姥姥,好一陣唏噓,因此稍微落後於大部隊,雖說相差時間不長,但等追出去以後,卻看不見其餘人的身影了。
他以為是彆人走得快,於是邁步疾追,追了幾分鐘後發現前方依舊空空如也,而且兩邊的風景似曾相識。迎麵那間屋子正巧位於拐角處,連一寸都不差,可不正是懸掛著唐竹儀畫像的那間?
“……”他自問,“走岔了?”
他便反其道而行之,往台階下方走,依然走了五分鐘,與唐竹儀再度重逢。
青衫如故人,江水似美酒。今日重相逢,把酒對良友。唐緲在台階上來回走了二十分鐘,回回撞見唐竹儀,要不是家主大人死了三十多年了,他很想跟他老人家拜個把子。
他對畫上的唐竹儀絮絮說:“家主,你保佑保佑我啊,你不能嚇唬我呀,我是你嫡親的孫子啊,你得引導我走向光明,而不是讓我鬼打牆啊!”
“家主,是親三分向啊大哥!”
“大哥你說句……不,彆說了,我害怕!”
他一邊嘀咕,一邊把腦袋探出屋外去,輕聲喊:“淳於揚~~,畫兒~~~,表舅爺~~~,你們在哪兒啊?來救我啊~~~~”
外麵萬籟俱寂,石板,台階,石頭,房子,頂上的燈……每一樣都默然呆在原處,時間彷彿靜止了似的。
“……”唐緲挨著畫像坐下,冥思苦想,不得其解。
他咬了半晌指甲,突然橫下心來,暗想老子都這樣了,指甲都黑了,還怕他個鳥,再走一遍!
這次更見鬼了,出門沒走幾步就撞見了淳於揚,剛才喊了半天他都不答應!更叫人惱火的是,他居然人模狗樣地穿著一襲長衫!
唐緲驚疑地問:“你從哪裡搞來這麼一身行頭?”
淳於揚站在台階高處,眼睛卻不看他,而是定定地瞧著前方,等唐緲又喊了一聲,才輕聲道:“你來了。”
唐緲十分沒好氣,問:“為什麼不等我?”
淳於揚淺笑:“為什麼要等你?”
唐緲說:“你……你忘了誰也不能把我忘了啊,什麼海南黃花梨大衣櫃大床大沙發的,自己親口承諾的嫁妝轉臉就忘了?”
淳於揚又笑了笑:“自從他死了以後,我也像去黃泉走了一遭,喝了忘川的水,把前塵往事都忘光了。”
“……”唐緲問,“淳於揚,你寫朦朧詩啊?”
淳於揚終於把眼神聚焦在他身上:“給故去的人寫詩?”
唐緲背上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他已經沒有心情開玩笑,認識淳於揚這麼久,從未聽他用這種哀思孤寂的語氣說過話,他是不是淳於揚?
“你……你說誰死了?”
“深洞無蟲,不要招,招了也不能來。這是唐家的聖地聖山,我不許蟲來。”淳於揚說。
他拾步上行,高處的燈光使他身影朦朧。
唐緲根本不敢追上去,他覺得魂都快被眼前這人嚇飛了。
他說:“淳……淳於揚,我、我肯定保重啊,我、我這不是穩坐釣魚台了嗎?你剛才說那些話是什麼意思?你的衣服從哪兒來的?就算洞裡冷,你也不能死人身上扒衣服穿啊!”
淳於揚轉身笑,說:“快結束了。”
“什麼快結束了?”
“反噬。”
“什……什麼?你怎麼知道?”
“還有最後一次。”淳於揚補充。
“你……你你你什麼意思啊?”
“山下池水不能喝。”他微笑,麵向唐緲。
唐緲連退三步,捂著胸口說:“你……你彆過來!”
他追問:“如果已經喝了那池子裡的水呢?”
淳於揚說:“那我放蟲來救。”
“你是誰?”
淳於揚又說:“逢彎右拐。”
“什麼?”
“走最遠的那條路,逢彎右拐。”
唐緲加快退了兩步,退回到唐竹儀的屋子裡,躲在畫像後麵大口大口喘氣,小臉煞白,心跳如鼓,著實嚇得不輕。
淳於揚這是怎麼了?他是不是……犯神經病了?
在這個鬼地方犯神經病該怎麼治療?得電一電啊!
唐緲驚魂未定,誰知僅僅隔了十秒鐘,淳於揚便風一般地闖進了屋子,緊隨他之後的是司徒湖山,還有小尾巴似的唐畫。
四人見麵,都嚇得“哇”一聲大喊,跳起來各自退後。
唐緲貼著牆喊:“淳、淳於揚,我讓你彆過來的呢!”
淳於揚的臉色也怪異至極:“唐緲,剛才你一直在這裡?”
“是、是啊!”唐緲問,“你剛才為什麼嚇唬我?”
淳於揚反問:“我嚇唬你?我找了你半天,明明是你……”
司徒湖山喘著粗氣說:“你們兩個笨蛋,都說了不要單獨行動,為什麼不照做?!”
唐緲說:“我不是故意的,我剛才真的隻落後了幾步,沒想到你們居然走那麼快,追都追不上!”
“我們走得不快。”淳於揚說,“甚至還停下來等你,回頭喊了好幾聲,是你自己不答應!”
唐緲簡直氣不打一出來:“沒有啊,我根本就沒聽到你喊我!你不等我也就算了,居然還穿得稀奇古怪的出來嚇我,說什麼‘自從他死了以後,我也像得了瘟病似的,喝了孟婆湯,把自己姓什麼都忘了’,真他媽死人都能讓你給嚇活了!”
淳於揚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誰死了?”
“這得問你呀!”唐緲說,“這話是從你嘴裡說出來的!”
“可我……”
“這裡有陣法。”司徒湖山說。
唐緲和淳於揚齊刷刷扭頭望著他。
司徒湖山麵色灰敗,用不同於往常的蒼老語氣說:“從這兒往上走不能落單,準確地說是不能獨自落在最後一個,否則就有可能被陣法和幻象拘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