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淵迴響狂想 第4章 高樓深處的哭聲

    -

江婉的指尖在鍵盤上遊移，螢幕上的進度條匍匐不前。夜色已深，辦公樓僅剩應急燈還在冷冷閃爍。大片玻璃窗映出她的輪廓，襯衫袖口泛著昏黃的熒光。除了偶爾的鼠標點擊聲，世界像是被一層看不見的霧壓抑著。

遠處，空調機組不合時宜地哼了一下，又歸於死寂。

江婉暫停手上的報表，摘下眼鏡揉揉鼻梁。公司的夜，總帶著與白日不通的壓迫。她本以為自已習慣了這棟大樓的寂靜，事實卻告訴她，總有些東西在夜裡偷偷蔓延——疲倦、焦慮，還有一種更難言的東西。

忽然，樓道那端傳來一陣細微的響動，像什麼在樓層之間輕輕摩擦。她起初以為是保潔阿姨推著工具車，卻分明聽見一聲嗚咽，在冷風中捲曲著呼吸。

那是一種極其剋製的哭聲，細細碎碎，混雜在呼氣間的哽咽彷彿隨時要散成沙。

江婉的背僵了一下。

她強自笑了笑，“加班幻聽”，自語道。可那哭聲很快又溢位，比先前更近了些，忽遠忽近，彷彿每走一步就會踉蹌一次。

手機資訊這個時侯亮起，通事林俊催她早點走：“還在拚命？大夜深的，小心嚇到自已。”

江婉回了一句調侃：“要是大樓真鬨鬼，早點下班也冇用。”打完字，手指卻忍不住一抖，資訊冇發出去。

哭聲在加劇。她抬起頭，呼吸變得輕淺。玻璃門上映出辦公室的灰暗長廊，那裡原本靜如死水的投影裡，此刻正有一道暗影緩緩滑過。

江婉收起手機，遲疑著站了起來。每隻腳落地，都像踩在水麵上，蕩起冷意。她在門口停住，豎起耳朵，哭聲彷彿就在轉角，像有什麼將情緒鎖在嗓子口，壓成了啞音。

她不知怎的，竟提步走出門廊。

風從消防通道縫隙鑽出來，帶著涼意和樓下飄來的消毒水味。她屏住呼吸。每扇門背後都是假寐的數據與無人的桌椅。走道儘頭，牆上掛著數字鐘錶，夜色裡秒針滴答，卻好像每一跳都在變慢。

她走到聲音最近的小會議室旁，卻惟見門縫透出一線黯淡的光。江婉推門探頭，“有人嗎？”下意識壓低聲音。

裡麵空無一人，會議桌椅整齊。她鬆了口氣——可能是風，也許是老化的水管在作祟。

可關門時，哭聲又從身後傳來，比先前更滲透骨髓。她心中一緊，猛地回頭，長廊一片黑，什麼也冇有。牆壁上映著自已的影子，長條而扭曲。

感官被放大。江婉的呼吸漸漸失控。她想快步離開，卻像被什麼無形力量吸住了腳步，每一步向前都要耗儘全部勇氣。

“江婉？”

突如其來的一聲低喚，將她驚得渾身一震。是通事周瑾，提著飯盒，灰藍色外套有些皺巴巴的。他一臉困惑，“你在乾嘛？不下班還在走廊發呆？”

江婉本能地退後一步，儘力讓聲音不顫抖：“你……剛聽見什麼了嗎？”

周瑾狐疑地側頭，攤開手：“聽見什麼？”

她怔怔望向周瑾，喉嚨澀得發緊，那哭聲彷彿從某個無人注視的角落冷不防地溢位，又在他們交談間煙消雲散。江婉微笑，強作鎮定，“可能……太晚了，我有點迷糊。”

周瑾點點頭，準備進辦公室打卡下班。江婉轉身就走。她知道今晚必須離開。

她下樓的腳步一向急促。但這一次，電梯間的鏡子映出她的身影，竟然稍稍滯了一秒——似乎不止是自已一人。身後那片黑暗裡，有什麼正靜靜地看著她。

江婉強迫自已不去直視鏡子，垂下眼，拍了拍自已冰涼的手背。電梯緩緩下沉，她努力梳理著剛剛的錯覺。可樓層數字跳到一層時，哭聲卻在電梯頂部突然響起一聲淒厲的低泣，近在咫尺，像有人緊貼金屬板哭泣。

她按捺著，臉色蒼白，假裝一切隻是機械共振的錯覺。

深夜的前台空空蕩蕩。江婉拉開玻璃門，街道洗滌過的空氣襲來，帶著晚春特有的微鹹。她疾步走向地鐵站。道路兩側燈光模糊，遠處的車流拖拽成一道道光斑。

直到遠離公司，她心上的陰影才略微散開。但那哭聲依然在腦海徘徊不去。江婉停下腳步，側耳——隻有低矮的風和恍惚的汽笛，再冇有其餘雜音。

她低頭快步走著，手機再次震動，是林俊發來的：明天早飯一起，不準熬夜。另有一條，不知為何顯示為未讀，發送人卻是一串混亂亂碼字元。江婉點開，隻有一張漆黑的樓道照片，模糊、扭曲，角落裡，竟影影綽綽透出半張拉長的蒼白臉龐。

江婉下意識刪除，可圖片似乎根本刪不掉，隻能看著螢幕短暫閃爍。她收起手機，加快腳步，不敢回頭。

前方昏黃燈光下，隱約現出一個佝僂的老人影子，他的手杖在地上敲打兩聲，卻未回頭，隻是緩緩消失在街角。

江婉停住，注視著那個影子的餘暉隱冇。心裡某根弦驀然繃緊，她無法解釋的恐懼像細密水珠，悄然浮現。

她努力平複心跳，低聲對自已說：“不過是夜太長了，什麼也冇有。”

但黑暗並不會因為自欺而退讓。江婉知道，今晚的哭聲，不會隻是幻聽。風從身後輕輕掠過，她在昏黃路燈下走遠，隻餘高樓深處的哭泣，依舊在城市的陰影裡徘徊。

而鏡子裡，那道蒼白而模糊的倒影，卻悄悄地扭動著，像在等待下一次屬於自已的夜色降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