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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帆隱 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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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東宮太監尖利的怒喝如同淬毒的冰錐,狠狠刺破書房的死寂!兩個如狼似虎的侍衛應聲上前,鐵鉗般的手掌瞬間扣向葉棲棠的肩膀!

葉棲棠瞳孔驟縮!身體本能地繃緊,內力在經脈中奔湧,幾乎要破體而出!但她死死壓製住反擊的衝動,喉嚨裡爆發出更加驚恐、更加淒厲的“嗬嗬”聲!她猛地撲倒在地,雙手死死抱住李崇山的腳踝,她拚命指著那枚赤紅的丹藥,又指著自己的喉嚨,做出劇烈嘔吐、翻白眼、最後僵直倒地的動作!每一個動作都充滿了底層人麵對死亡威脅時最原始的恐懼和笨拙!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讓所有人都愣住了。

李崇山看著腳邊這個醜陋、卑微、瑟瑟發抖的啞婆子,再看向手中那枚散發著異香的“九轉還魂丹”,眼神劇烈閃爍!剛纔那聲突兀的“嗬”聲,以及此刻這啞婆子不顧一切的“示警”,像一根尖銳的刺,狠狠紮進了他心底最深的疑慮之中!

太子……真的隻是賜藥救他嗎?還是……藉機清除隱患?畢竟,葉家案後,他手上沾染的秘密太多……兔死狗烹,鳥儘弓藏,自古皆然!

“住手!”李崇山猛地抬手,聲音嘶啞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喝止了撲上來的侍衛!

侍衛動作一僵,看向那太監。

太監臉色鐵青,尖聲道:“李大人!這賤婢妖言惑眾,汙衊天家恩賜,罪該萬死!您……”

“公公息怒!”李崇山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咳嗽,臉上擠出一絲虛弱的笑容,“這婆子……粗鄙無知,又是個啞巴,怕是……怕是冇見過這等仙丹,一時……一時驚懼失態,並非有意冒犯殿下天恩。”他話鋒一轉,帶著試探,“隻是……下官這病……太醫們說……是肺腑熱毒壅盛,虛不受補……這九轉還魂丹……藥性剛猛……不知……是否相宜?”

太監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陰鷙,皮笑肉不笑地道:“李大人多慮了!殿下賜藥,豈有不妥?此丹乃太醫院院首親煉,最是調和陰陽,扶正祛邪!李大人服下,定能藥到病除!”他語氣強硬,帶著不容置疑的壓迫。

李崇山心下一沉。這太監的態度,越發印證了他的不安!他目光掃過地上依舊顫抖不止的葉棲棠,又看看那枚丹藥,一個念頭電光火石般閃過!

“公公所言極是!”李崇山忽然展顏一笑,帶著感激涕零,“殿下隆恩,下官……感激不儘!隻是……”他話鋒一轉,麵露難色,“下官此刻……咳……痰氣上湧,氣息不穩……恐……恐糟蹋了仙藥!不如……容下官稍作調息,再……再行服用?”

他一邊說,一邊劇烈咳嗽起來,咳得麵紅耳赤,彷彿隨時要背過氣去。

太監看著他那副半死不活的樣子,又看看地上那個礙眼的啞婆子,眼神陰晴不定。他此行的任務是確保李崇山服下丹藥,但若強行逼迫,萬一李崇山當場嚥氣,反倒不好交代。他冷哼一聲:“也罷!李大人好生調息!這藥……咱家就放在這兒!殿下還等著您康複的好訊息呢!”他將錦盒重重放在書案上,拂袖轉身,帶著侍衛揚長而去。

書房內再次陷入死寂,隻剩下李崇山壓抑的咳嗽聲和王氏低低的啜泣。

李崇山緩緩鬆開捂著嘴的手帕,上麵赫然是一抹暗紅的血絲!他眼神陰鷙地盯著書案上那個錦盒,如同看著一條盤踞的毒蛇。

“老爺……”王嬤嬤聲音發顫。

李崇山疲憊地揮揮手,目光落在依舊伏在地上、抖如篩糠的葉棲棠身上,眼神複雜難辨:“……你……為何……阻我服藥?”

葉棲棠抬起頭,臉上涕淚橫流,渾濁的眼睛裡滿是後怕和茫然。她喉嚨裡“嗬嗬”著,指了指那丹藥,又指了指自己的喉嚨,做出火燒火燎、痛苦萬分的表情,然後用力搖頭,表示不能吃。

“你是說……這藥……吃了會難受?像火燒?”王嬤嬤試探著問。

葉棲棠連連點頭,又做出嘔吐的動作。

李崇山和王嬤嬤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忌憚。這啞婆子雖然粗鄙,但她的“直覺”和推拿手法,似乎……真的有點邪門?

“罷了……”李崇山重重歎了口氣,彷彿耗儘了所有力氣,“將這藥……好生收起來……待……待我好轉些……再說。”他頓了頓,看向葉棲棠,“你……起來吧。今日……算你……有功。”

葉棲棠如蒙大赦,連連磕頭,喉嚨裡發出含糊的感激聲,這才顫巍巍地爬起來,重新縮回角落的陰影裡,彷彿剛纔的驚心動魄從未發生。隻有那雙低垂的眼眸深處,冰寒刺骨。

太子賜藥風波,如同一塊巨石投入本就暗流洶湧的池塘,在李崇山心中種下了難以拔除的猜忌之刺。他對葉棲棠的態度,也變得更加微妙。不再僅僅是利用,更多了幾分審視和……一絲不易察覺的依賴。

葉棲棠依舊每日被喚去為他推拿按壓。她動作依舊粗笨,但每一次落指,都精準地刺激著穴位,勉強維持著李崇山那口殘喘之氣。

李府的疫病,卻在短暫的壓抑後,如同被點燃的乾柴,轟然爆發!

李靜姝的院子徹底淪為人間地獄。每日抬出的屍體裹著草蓆,散發著濃烈的惡臭。被隔離的仆役院落裡,哀嚎聲日夜不絕,如同鬼域。恐慌如同瘟疫般蔓延,連看守的婆子都開始出現症狀。府中瀰漫的死亡氣息濃重得化不開。

這天清晨,葉棲棠剛被方媽媽帶到李婉如的院子外,就聽見裡麵傳來一陣撕心裂肺的哭喊和瓷器破碎的脆響!

“滾!都給我滾!冇用的東西!咳咳……咳咳咳……”李婉如尖利的聲音帶著破音,隨即是更劇烈的、彷彿要將肺咳出來的嗆咳聲!

“小姐!小姐您彆動氣!藥……藥來了……”丫鬟帶著哭腔的勸慰聲。

“噗——!”

一聲令人毛骨悚然的、液體噴濺的聲音響起!

“啊——!血!小姐咳血了!好多血!”丫鬟的尖叫瞬間撕裂了清晨的寧靜!

葉棲棠腳步一頓,方媽媽臉色煞白,猛地推開院門衝了進去!

隻見李婉如癱軟在拔步床上,臉色灰敗如死人,胸前月白色的寢衣被一大片刺目的暗紅鮮血浸透!她張著嘴,如同離水的魚般徒勞地倒著氣,眼神渙散,嘴角還在不斷溢位帶著泡沫的血沫!地上,打翻的藥碗碎片和濃稠的血汙混在一起,觸目驚心!

“婉如!我的兒啊!”王氏撲到床邊,哭得肝腸寸斷!

王嬤嬤也慌了神,對著呆若木雞的丫鬟吼道:“快!快去請太醫!不!請所有太醫!快去啊!”

整個院子亂作一團。

葉棲棠站在門口,目光冰冷地掃過李婉如瀕死的慘狀,心中毫無波瀾。她佯裝驚恐地後退一步,喉嚨裡發出害怕的“嗬嗬”聲。

就在這時,一個負責看守隔離院落的粗使婆子連滾爬帶地衝了進來,臉上滿是驚惶:“王嬤嬤!不好了!西……西角院那邊……又……又死了三個!還有……還有幾個也……也快不行了!張……張管事他……他也倒下了!咳……咳血了!”

王嬤嬤眼前一黑,差點暈倒!疫病已經徹底失控!連管事都染上了!

“老爺!老爺!”又一個丫鬟跌跌撞撞地跑進來,哭喊道,“老爺……老爺他又咳血了!比……比剛纔更厲害!喘……喘不上氣了!”

接二連三的噩耗如同重錘,狠狠砸在每個人心上!王氏的哭聲戛然而止,眼神空洞,彷彿被抽走了靈魂。王嬤嬤麵如死灰,身體搖搖欲墜。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冇了整個李府!

完了!

全完了!

李府……要完了!

就在這絕望的深淵,所有人的目光,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後一根稻草,不約而同地、齊刷刷地投向了門口那個蜷縮著、醜陋卑微的啞婆子——阿棠!

王嬤嬤猛地撲過來,一把抓住葉棲棠的手臂,指甲幾乎掐進她的肉裡,聲音嘶啞絕望,帶著孤注一擲的瘋狂:“阿棠!阿棠!你有辦法的!對不對?!你救救老爺!救救小姐!救救李府!求你了!隻要你……隻要能救!你要什麼我都給你!求你了!”

王氏也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踉蹌著撲過來,淚流滿麵:“阿棠!救救婉如!救救她!我……我給你磕頭了!”她竟真的作勢要跪下!

葉棲棠被她們拉扯著,身體微微顫抖,渾濁的眼睛裡充滿了“驚懼”和“茫然”。她喉嚨裡“嗬嗬”著,拚命搖頭,似乎被這陣勢嚇壞了。

“啞婆子!你還在裝什麼!”方媽媽在一旁厲聲嗬斥,眼中卻同樣帶著絕望的期盼,“你不是會按嗎?快按啊!救救小姐!”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釘在她身上,充滿了哀求、逼迫和最後一絲渺茫的希望。

葉棲棠緩緩抬起頭,目光掃過床上瀕死的李婉如,掃過哭成淚人的王氏,掃過麵如死灰的王嬤嬤……最後,她渾濁的眼底深處,一絲冰冷而決絕的光芒一閃而逝。

她喉嚨裡發出一聲短促的“嗬”聲,掙脫王嬤嬤的手,指了指李婉如,又指了指外麵,做了一個熬藥的動作。

“藥?你要開藥方?”王嬤嬤瞬間明白了,如同抓住了最後一根浮木,“快!拿紙筆來!快!”

丫鬟慌忙取來紙筆。

葉棲棠顫抖著接過筆。她的手粗糙、佈滿老繭,握著筆的姿勢笨拙無比,如同第一次拿筆的孩童。她蘸了墨,在紙上歪歪扭扭地畫著,動作極其緩慢,彷彿每一筆都用儘了力氣。

紙上出現的,不是字,而是一些極其簡陋、甚至可笑的圖案:一個歪歪扭扭的罐子,幾根草,一個冒煙的爐子,還有幾個模糊不清、如同蝌蚪般的符號。

她畫得極其吃力,額頭上滲出細密的汗珠,最後,她指著其中一個像“薑”的圖案,又指了指李婉如的胸口,做出按壓的動作,示意要用這個外敷。

王嬤嬤和王氏看著那張如同鬼畫符般的“藥方”,麵麵相覷,眼中充滿了懷疑和絕望。這……這能行嗎?

“嬤嬤!太醫來了!太醫來了!”一個丫鬟帶著哭腔喊道。

隻見幾個穿著太醫官服、用厚布巾蒙著口鼻的人匆匆走了進來,為首的正是之前那位劉太醫。他們看到李婉如的慘狀,都倒吸一口冷氣。

“快!劉太醫!快救救小女!”王氏如同見到救星,撲了過去。

劉太醫上前診脈,又看了看李婉如的麵色和咳出的血痰,臉色凝重地搖了搖頭:“夫人……三小姐……痰熱壅肺,肺絡破損……已是……油儘燈枯之象……下官……下官實在……”

“不!不會的!太醫!求您再想想辦法!”王氏哭嚎著。

劉太醫歎了口氣,目光掃過書案上那張葉棲棠畫的“鬼畫符”,眉頭緊鎖,眼中閃過一絲鄙夷和荒謬:“這……這是何物?荒謬!簡直是胡鬨!”他指著那圖案,“此等粗鄙之物,豈能治病?簡直是拿人命當兒戲!”

王嬤嬤和王氏的臉色更加灰敗。

葉棲棠卻像是冇聽到太醫的斥責,她喉嚨裡“嗬嗬”兩聲,突然上前一步,指著那張“藥方”上那個“薑”的圖案,又指了指李婉如的胸口,然後做了一個極其大膽的動作——她猛地拔出自己頭上那根磨得發亮、用來固定亂髮的粗陋銀簪!

“啊!你要乾什麼!”王氏驚叫!

葉棲棠動作快如閃電!她一手按住李婉如的胸口,另一隻手握著銀簪,在李婉如胸前幾處穴位上,用簪尖極其快速地點刺了幾下!動作看似粗魯,實則精準無比!

“呃——!”昏迷中的李婉如身體猛地一顫!

“住手!”劉太醫厲聲嗬斥!

就在眾人驚駭的目光中,李婉如猛地側過頭,“哇”地一聲,又吐出一大口暗紅粘稠、帶著血塊的濃痰!隨著這口淤痰的排出,她那急促得如同破風箱的呼吸,竟然奇蹟般地緩和了一絲!

整個房間瞬間死寂!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一幕!看著那個握著銀簪、麵容醜陋的啞婆子!

劉太醫更是如同見了鬼一般,指著葉棲棠,嘴唇哆嗦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行醫多年,從未見過如此……如此粗暴卻又立竿見影的手法!

葉棲棠收回銀簪,重新插回髮髻,喉嚨裡發出疲憊的“嗬嗬”聲,指了指那張“鬼畫符”,又指了指外麵,示意趕緊去熬藥。

王嬤嬤最先反應過來,她眼中爆發出狂喜的光芒,一把搶過那張紙,如同捧著聖旨,嘶聲喊道:“快!按阿棠說的去熬藥!快去!所有藥材!都按她畫的找!快啊!”

丫鬟們如夢初醒,慌忙拿著那張紙衝了出去。

劉太醫臉色一陣青一陣白,看著葉棲棠的眼神充滿了震驚、疑惑和一絲難以言喻的忌憚。他張了張嘴,最終什麼也冇說,頹然地退到一旁。

就在這時,一個清朗溫潤、帶著一絲慵懶笑意的男聲,突兀地在院門口響起:

“喲,好生熱鬨。本王路過,聽聞李大人府上疫病肆虐,特來探望。看來……本王來得正是時候?”

眾人循聲望去。

隻見院門口,不知何時站著一個身著月白錦袍、外罩銀狐裘氅的年輕公子。他身姿挺拔,麵容俊美無儔,眉目如畫,唇角噙著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手中把玩著一柄玉骨摺扇,端的是風流倜儻,貴氣逼人。正是七皇子——謝臨舟!

他身後跟著兩個氣質沉穩、目光銳利的隨從。

謝臨舟的目光漫不經心地掃過一片狼藉的屋內,掠過床上奄奄一息的李婉如,哭成淚人的王氏,麵如死灰的太醫,最後,落在了角落裡那個佝僂著背、滿臉汙穢瘡疤、低垂著頭的啞婆子身上。

他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那雙看似慵懶含笑的桃花眼底,掠過一絲極快、極深的探究與玩味。

“七殿下!”王嬤嬤和王氏慌忙行禮,聲音帶著劫後餘生的顫抖。

謝臨舟隨意地擺了擺手,目光依舊落在葉棲棠身上,摺扇輕搖,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深意:“這位嬤嬤……看著麵生。方纔那手……倒是別緻得很。本王遊曆四方,也未曾見過如此……奇特的救人法子。”

他緩步上前,走到葉棲棠麵前,微微俯身,玉骨摺扇的扇尖,輕輕挑起她低垂的下巴。

葉棲棠被迫抬起頭,對上那雙深不見底、彷彿能洞察人心的眼眸。她渾濁的眼睛裡充滿了“驚恐”和“茫然”,身體微微顫抖。

謝臨舟的目光在她臉上那片猙獰的“瘡疤”上停留片刻,唇角笑意更深,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探究,低語道:

“嬤嬤這雙眼睛……倒像是藏著……未化的北境冰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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