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帆隱 第5章
-西跨院,位於李府西北角,位置偏僻,院落不大,幾間廂房圍著一個略顯荒疏的小天井。院牆高聳,隔絕了府中的喧囂,卻也透著一股揮之不去的陰冷和壓抑。這裡曾是柳姨娘生前居所,如今主人暴斃,貼身丫鬟巧雲又不見蹤影,更添了幾分詭譎和淒涼。
葉棲棠被領進院門時,一個頭髮花白、滿臉愁苦的老婆子正佝僂著腰,吃力地清掃著天井角落的落葉。看到方臉仆婦領著葉棲棠進來,她渾濁的眼睛裡閃過一絲麻木的驚訝。
“趙婆子!”方臉仆婦——葉棲棠已從她與王嬤嬤的對話中得知她叫方媽媽——板著臉,聲音帶著慣有的刻薄,“這是新來的啞婆子,叫……阿棠!頂巧雲那個缺!以後就歸你管了!府裡規矩都給她講清楚!讓她住巧雲原來那間耳房!手腳麻利點,彆偷懶!”
趙婆子連忙放下掃帚,惶恐地應著:“是,是,方媽媽放心。”
方媽媽嫌惡地瞥了一眼葉棲棠那張汙穢腫脹的臉,彷彿多看一眼都臟了眼睛,匆匆交代幾句“看好門戶”、“彆惹事”之類的話,便像躲瘟疫般快步離開了。
院門關上,隻剩下葉棲棠和趙婆子兩人。
趙婆子上下打量著葉棲棠,目光在她臉上那駭人的“瘡疤”上停留片刻,眼中掠過一絲同情,但更多的是認命般的麻木。她歎了口氣,聲音沙啞:“唉……也是個苦命人。跟我來吧。”
她領著葉棲棠走向天井東側最角落的一間低矮耳房。推開吱呀作響的木門,一股潮濕黴味撲麵而來。房間極小,隻容得下一張窄板床和一個破舊的木箱。牆角堆著些雜物,窗戶紙破了好幾處,冷風嗖嗖地往裡灌。
“以後你就住這兒。”趙婆子指了指那張鋪著薄薄草蓆的板床,“巧雲那丫頭的東西……都收拾走了。你自己……將就著吧。”她頓了頓,看著葉棲棠那張臉,猶豫了一下,還是說道:“你這臉……唉,回頭我去廚房問問,看有冇有什麼土方子……不過,也彆抱太大指望。”
葉棲棠喉嚨裡發出含糊的“嗬嗬”聲,對著趙婆子深深鞠了一躬,動作笨拙而卑微,表達著無聲的感激。
趙婆子擺擺手:“行了,彆弄這些虛禮。以後這院子裡的粗活,掃地、打水、倒夜香、清理雜物……都歸你。柳姨娘……唉,人冇了,這院子也就這樣了。咱們……安生過吧。”她語氣蕭索,帶著一種行將就木的暮氣。
接下來的日子,葉棲棠如同一個真正的、又啞又醜的粗使婆子,在西跨院這方寸之地,開始了她如履薄冰的潛伏生活。
她每日天不亮就起身,沉默地清掃天井的落葉和塵土,將隔夜的夜香桶提到後巷指定地點傾倒、清洗。她動作麻利,卻刻意帶著底層人特有的笨拙和遲緩。她低著頭,從不與人目光接觸,臉上那潰爛的“瘡疤”是最好的偽裝,讓所有看到她的人都下意識地避開視線,連趙婆子也漸漸習慣了她的存在,隻當她是個可憐的、需要乾活的影子。
她住的那間破敗耳房,成了她唯一可以短暫卸下偽裝的角落。夜晚,她會仔細檢查臉上那些用赤鱗蘚伴生土和汙物混合而成的“瘡疤”,小心地補充被汗水或雨水沖刷掉的部分,確保其猙獰依舊。她會一遍遍練習著那種佝僂、瑟縮的姿態,讓每一個動作都融入骨髓。
夜深人靜時,她會蜷縮在冰冷的板床上,懷中緊緊抱著那塊從柳娘處得來的紫色玉牌——這是她與過去唯一的、危險的連接。指尖摩挲著冰冷的“李”字,父親倒在血泊中的身影、承安冰冷的小手、溫府門前泥濘中的退婚文書……一幕幕如同淬毒的鋼針,反覆刺穿著她的心臟。恨意如同暗夜中無聲燃燒的火焰,灼燒著她的理智,也支撐著她在這深淵中繼續前行。
她需要耐心。
需要等待一個契機。
一個能讓她接觸到李府核心秘密,接觸到李崇山、李婉如這些仇人的契機!
機會,比她預想的來得更快,也更凶險。
這天午後,葉棲棠正拿著簸箕和掃帚,在天井角落裡清理一堆廢棄的雜物——大多是些破舊傢俱、爛掉的布頭,還有幾包散發著濃烈黴味和藥味的渣滓。那是柳姨娘生前喝剩的藥渣,被隨意丟棄在這裡。
她動作機械地清掃著,目光卻敏銳地掃過那些藥渣包。作為自幼習醫、深諳藥理的將軍府嫡女,她隻需一眼,便能大致分辨出藥材的種類和配伍。柳姨娘這些藥渣……當歸、川芎、熟地……是養血調經的方子,但其中似乎混雜了過量紅花和桃仁?紅花活血化瘀,桃仁破血逐瘀,用量稍大,對於體虛血虧、尤其是有孕在身的婦人來說,簡直是催命符!
她心中一動,不動聲色地蹲下身,假裝整理雜物,手指卻快速撥開幾包藥渣,仔細辨認。冇錯!紅花和桃仁的殘渣比例明顯異常!而且……她指尖撚起一點深褐色的粉末,湊近鼻尖,一股極其細微的、幾乎被黴味掩蓋的辛烈氣息鑽入鼻腔!
馬錢子粉?
雖然量極少,且混雜在其他藥末中不易察覺,但葉棲棠絕不會認錯!這是一種劇毒之物,微量可致人精神亢奮、抽搐,量大則致命!怎麼會出現在一個安胎調經的藥方裡?
一個可怕的念頭瞬間閃過腦海——柳姨孃的死,恐怕並非難產那麼簡單!這藥……有問題!是有人故意在藥裡動了手腳?是王氏?還是李婉如?或是府裡其他爭寵的姬妾?
她強壓下心頭的驚濤駭浪,麵上依舊是一副麻木呆滯的樣子,繼續清掃。但那雙隱藏在亂髮下的眼睛,卻如同最精密的儀器,將周圍的一切細節儘收眼底。
就在這時,一陣急促雜亂的腳步聲伴隨著女子尖利的哭喊聲由遠及近,打破了西跨院死水般的沉寂!
“快!快叫大夫!快啊!夫人!夫人您撐住啊!”
“血!好多血!快來人啊!”
葉棲棠猛地抬頭,隻見幾個丫鬟婆子驚慌失措地簇擁著一個軟轎,正從西跨院旁邊的抄手遊廊上急匆匆穿過!軟轎上,一個穿著華貴錦緞、麵色慘白如紙、額頭佈滿冷汗的年輕婦人正痛苦地蜷縮著,雙手死死捂著小腹,鮮紅的血水正順著她月白色的裙裾不斷滴落,在青石板上洇開刺目的紅梅!
是王氏!李崇山的繼室夫人!
葉棲棠瞳孔驟縮!王氏……流產了?!
“滾開!都滾開!擋路的賤婢!”一聲驕橫跋扈的怒斥響起!李婉如帶著兩個貼身丫鬟,氣勢洶洶地從另一頭衝了過來,看到眼前混亂的場景,非但冇有絲毫擔憂,反而嫌惡地皺緊眉頭,指著抬轎的婆子罵道:“冇眼色的東西!還不快抬走!彆把晦氣帶到我院子裡來!”
“三小姐!夫人她……”一個婆子焦急地想解釋。
“閉嘴!”李婉如厲聲打斷,“她自己冇福氣保不住孩子,怪得了誰?彆在這兒嚎喪!趕緊抬走!找大夫去!彆臟了我的地!”她厭惡地用手帕捂住鼻子,彷彿那血腥味是什麼汙穢之物。
軟轎在混亂和哭喊中被匆匆抬走,留下一地狼藉和刺目的血跡。
葉棲棠站在角落的陰影裡,如同泥塑木雕。剛纔那一瞬間,她清晰地看到李婉如眼底閃過的,不是擔憂,不是驚慌,而是一種近乎殘忍的快意和解脫!彷彿王氏腹中那個未成形的胎兒,是她眼中釘、肉中刺!
王氏流產……李婉如的反應……還有柳姨娘藥渣裡的劇毒……
這李府內宅的水,比她想象的更深、更毒!
她低下頭,繼續清掃那堆散發著黴味和藥味的垃圾,動作依舊遲緩笨拙。但心中,一個大膽而危險的計劃,如同黑暗中悄然抽芽的毒蔓,開始瘋狂滋長。
傍晚時分,西跨院的氣氛更加壓抑。王嬤嬤帶著一股低氣壓親自來了,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她指揮著幾個粗使婆子,將王氏流產時沾染了血跡的衣物、被褥等物一股腦兒全扔進了西跨院角落那個堆放雜物的破屋子裡。
“都給我仔細燒了!一點痕跡都不許留!”王嬤嬤的聲音冰冷刺骨,“誰敢多嘴多舌,仔細你們的皮!”
婆子們噤若寒蟬,手忙腳亂地將那些沾血的布帛塞進破屋。
王嬤嬤淩厲的目光掃過整個院子,最後落在正在天井裡默默打水的葉棲棠身上。看著她那張醜陋的臉和佝僂的背影,王嬤嬤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算計。一個又啞又醜、無依無靠的粗使婆子,正是處理這些“晦氣”東西的最佳人選!
“阿棠!”王嬤嬤冷聲喝道。
葉棲棠身體一顫,像是被嚇到,慌忙放下水桶,轉過身,卑微地低下頭。
“從今天起,這間破屋子裡的東西,歸你管!”王嬤嬤指著那間剛塞滿了“晦氣”衣物的雜物房,“天黑之前,把裡麵那些臟東西都給我燒乾淨!灰燼埋到後牆根老槐樹底下!聽明白了冇有?”
葉棲棠喉嚨裡發出急促的“嗬嗬”聲,連連點頭,表示明白。
王嬤嬤冷哼一聲,又嚴厲地掃視了一圈噤若寒蟬的趙婆子等人,這才帶著一身寒氣轉身離去。
夜幕降臨,西跨院陷入一片死寂。趙婆子和其他幾個粗使婆子早已躲回自己屋裡,冇人願意靠近那間堆滿了“血衣”的破屋子。
葉棲棠獨自一人,提著王嬤嬤留下的一盞昏暗氣死風燈,推開了雜物房的門。一股濃烈的血腥氣和藥味混雜著灰塵黴味撲麵而來。藉著微弱的燈光,她看到地上胡亂堆疊著沾滿暗紅血汙的錦緞被褥、衣裙,觸目驚心。
她麵無表情地走進去,反手關上門。隔絕了外界的一切視線。
她冇有立刻去點火焚燒這些“晦氣”之物。而是提著燈,蹲下身,開始仔細地、一件一件地翻檢這些沾血的衣物。動作沉穩,眼神銳利如鷹隼,與白日裡那個呆滯的啞婆子判若兩人。
她在尋找線索。
任何可能指向王氏流產真相的蛛絲馬跡!
指尖拂過冰冷的、帶著鐵鏽味的錦緞,她的目光落在一條被血浸透大半的月白色羅裙上。裙襬內側,靠近腰腹的位置,似乎沾染了一些不易察覺的、深褐色的粉末狀汙漬,與血跡混合在一起,極難分辨。
她湊近燈下,小心地用指甲刮下一點粉末,放在鼻尖。一股極其微弱的、帶著辛辣和苦澀的奇異氣味鑽入鼻腔!
麝香!
而且是品質極高的麝香!氣味雖然被血腥掩蓋了大半,但葉棲棠絕不會認錯!這種香料,對常人來說是名貴之物,但對於孕婦而言,卻是最致命的墮胎藥引!隻需微量,長期接觸,便可導致胎動不安,甚至滑胎!
王氏的衣物上,怎麼會有麝香粉末?!
是意外沾染?還是……有人刻意為之?!
葉棲棠的心臟狂跳起來!她強壓下翻湧的思緒,繼續翻找。很快,在一件同樣沾血的藕荷色比甲內襯夾層裡,她摸到了一個硬物!
她小心地撕開一道不起眼的縫線,從裡麵掏出了一個用油紙仔細包裹的、隻有指甲蓋大小的東西。打開油紙,裡麵赫然是一小片乾枯的、邊緣呈鋸齒狀的暗紅色葉片!
藏紅花!
而且是經過特殊炮製、藥性極強的藏紅花蕊!
葉棲棠的指尖冰涼!麝香粉末……藏紅花蕊……這兩樣東西同時出現在王氏貼身穿戴的衣物夾層裡?這絕不可能是意外!
有人!有人在暗中對王氏下手!用這種極其隱蔽、不易察覺的方式,一點點地……謀害她腹中的胎兒!直到今日徹底流產!
是誰?
李婉如?她今日那毫不掩飾的快意眼神……
還是……府裡其他對王氏心懷怨恨的人?
葉棲棠迅速將那片藏紅花蕊重新用油紙包好,連同刮下的那點麝香粉末一起,小心地藏進自己貼身衣物的暗袋裡。這是重要的證據!雖然現在用不上,但將來或許會成為攪動李府這潭渾水的利器!
做完這一切,她才麵無表情地站起身,將那些沾血的衣物被褥堆疊在一起,潑上燈油,點燃了火摺子。
橘紅色的火焰猛地竄起,貪婪地吞噬著那些昂貴的錦緞和刺目的血跡。火光跳躍,映照著葉棲棠那張隱藏在陰影中、佈滿“瘡疤”的臉。那雙眼睛,在火光的映襯下,冰冷、幽深,如同兩口深不見底的寒潭,倒映著跳躍的火焰,也燃燒著無聲的、淬毒的恨意與算計。
火光熊熊,將那些肮臟與血腥付之一炬,也照亮了這方寸黑暗。葉棲棠站在躍動的光影裡,如同一個從地獄歸來的複仇使者,靜靜地注視著火焰吞噬一切。
燒吧。
燒儘這府裡的汙穢與陰謀。
而她,將在這灰燼之上,悄然佈下自己的網。
灰燼被深埋在後牆根的老槐樹下,如同埋葬了一個不為人知的秘密。葉棲棠做完這一切,回到那間冰冷的耳房,吹熄了油燈,將自己融入徹底的黑暗。
她蜷縮在板床上,懷中緊握著那塊冰冷的玉牌。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上麵那個“李”字,腦海中卻反覆回放著雜物房裡翻出的麝香粉末和藏紅花蕊。
王氏流產的真相如同一把鑰匙,在她心中打開了一扇通往更黑暗深淵的門。這李府內宅的傾軋,比她想象的更加血腥和殘酷。李婉如的驕橫愚蠢之下,是否隱藏著更深的毒計?那個看似慈和、實則掌控欲極強的繼夫人王氏,又是否真的是受害者?還是……另有隱情?
她需要知道更多。
需要更接近風暴的中心。
機會,很快再次降臨,以一種猝不及防的方式。
幾天後的一個清晨,葉棲棠照例在天井裡清掃落葉。趙婆子提著一桶剛打來的井水,顫巍巍地往廚房走。西跨院冇有小廚房,一日三餐都需要去大廚房領取。
突然,趙婆子腳下一個趔趄,“哎喲”一聲,水桶脫手砸在地上,冰冷的井水潑了一地,也濺濕了她的褲腿和鞋子。她扶著腰,痛得齜牙咧嘴,臉色瞬間煞白。
葉棲棠連忙放下掃帚,上前攙扶。趙婆子擺擺手,聲音虛弱:“冇……冇事,老毛病了……腰……腰閃了一下……”她試著動了一下,立刻疼得倒吸一口冷氣,額頭滲出冷汗。
“趙媽媽,您先坐下歇歇。”葉棲棠喉嚨裡發出含糊的關切聲,扶著趙婆子到天井旁的石凳上坐下。她蹲下身,看著趙婆子痛苦的神色,猶豫了一下,伸出手指,隔著粗布衣物,在趙婆子後腰的幾處穴位上輕輕按壓了幾下。
她動作極其輕微,指尖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精準力道。
趙婆子隻覺得一股溫熱的氣流順著那幾處酸脹疼痛的地方緩緩滲入,劇痛竟奇蹟般地緩解了大半!她驚訝地睜大眼睛,看著眼前這個醜陋的啞婆子:“阿棠?你……你會推拿?”
葉棲棠渾濁的眼睛裡閃過一絲慌亂,連忙搖頭,喉嚨裡“嗬嗬”著,比劃著表示自己隻是以前在鄉下,看人這麼按過,胡亂試試。
趙婆子將信將疑,但腰間的疼痛確實減輕了許多。她看著葉棲棠那張臉,歎了口氣:“唉……也是個有心的。行了,我歇會兒就好。你去……幫我把早飯領回來吧。”她指了指地上的空食盒。
葉棲棠點點頭,提起食盒,弓著腰,走出了西跨院。
這是她第一次獨自踏出西跨院的範圍。她牢記著王嬤嬤的警告和方媽媽的鄙夷,低著頭,沿著牆根,腳步拖遝,儘量將自己縮成一道不起眼的陰影。
通往大廚房的路要經過一片小小的花園。花園一角,有一座用太湖石堆砌的假山,怪石嶙峋,藤蔓纏繞,頗有些意趣。葉棲棠的目光不經意地掃過假山底部,那裡堆積著一些枯枝敗葉和濕滑的苔蘚。
就在她即將走過時,眼角的餘光猛地捕捉到假山底部、一塊向內凹陷的石縫深處,似乎卡著一樣東西!
那東西半掩在潮濕的苔蘚和落葉下,隻露出一角,像是……摺疊起來的紙張?顏色泛黃,邊緣似乎有些破損。
葉棲棠的心跳瞬間漏了一拍!
假山……石縫……藏匿的紙張?
這讓她瞬間聯想到柳姨娘藏匿密信的可能!
她腳步未停,彷彿什麼都冇看見,繼續拖著步子往前走。但走出幾步後,她像是被什麼東西絆了一下,身體一個踉蹌,手中的食盒“哐當”一聲掉在地上,蓋子摔開,裡麵的粗瓷碗滾了出來。
她慌忙蹲下身去撿,動作笨拙而慌亂。藉著彎腰撿碗的瞬間,她的目光如同最精準的尺子,飛快地掃過那個石縫!
冇錯!
是一張摺疊起來的、泛黃的紙!被苔蘚和濕泥半覆蓋著,顯然已經在那裡藏匿了不短的時間!
她強壓下心中的狂跳,迅速撿起碗筷,胡亂塞進食盒,蓋好蓋子。站起身時,她故意用腳踢了踢旁邊一塊鬆動的石塊,讓它滾落到假山附近,然後才抱著食盒,像受驚的兔子一樣,匆匆離開了花園。
回到西跨院,將食盒交給趙婆子,葉棲棠的心仍在劇烈跳動。
那張紙!
必須拿到手!
無論那是什麼,都可能是揭開李府隱秘的關鍵!
夜幕,再次成為最好的掩護。
當整個李府都陷入沉睡,隻有巡夜更夫單調的梆子聲偶爾響起時,葉棲棠如同一道真正的幽靈,悄無聲息地溜出了耳房。
她避開偶爾路過的巡夜婆子,憑藉著白日裡觀察好的路徑,再次潛入了那座小花園。月光被雲層遮蔽,四週一片昏暗。假山在夜色中如同蹲伏的巨獸。
她屏住呼吸,如同狸貓般敏捷地靠近假山底部。確認四周無人後,她迅速蹲下身,手指精準地探入那個潮濕的石縫!
指尖觸碰到冰冷滑膩的苔蘚和紙張粗糙的邊緣。她小心翼翼地將那張摺疊的紙抽了出來!
紙張入手冰涼,帶著濃重的濕氣和黴味。她來不及細看,迅速將其塞入懷中最貼身的位置。然後,她飛快地清理掉自己留下的痕跡,如同來時一般,悄無聲息地退回了西跨院,消失在黑暗的耳房之中。
門閂落下。
葉棲棠背靠著冰冷的門板,在絕對的黑暗中,緩緩吐出一口灼熱的氣息。她顫抖著手,從懷中掏出那張濕漉漉、沾滿泥汙的紙。
藉著窗外透入的極其微弱的月光,她小心翼翼地、一點一點地展開那張脆弱的紙張。
紙張不大,上麵用蠅頭小楷密密麻麻寫滿了字!墨跡有些暈染,但大部分尚可辨認。
當葉棲棠的目光落在開頭幾行字上時,她的瞳孔驟然收縮!全身的血液彷彿在瞬間凝固!
那抬頭赫然寫著:
“密呈太子殿下鈞鑒:”
“臣崇山頓首再拜。葉錚一案,證據已備齊,通敵密函三封,皆已仿其筆跡謄錄妥當,原件已按殿下吩咐焚燬。北境軍中安插之人……”
後麵的字跡被水漬暈染得模糊不清,但僅這開頭的寥寥數語,已如同九天驚雷,狠狠劈在葉棲棠的頭頂!
通敵密函!
仿造筆跡!
原件焚燬!
北境軍中安插之人!
每一個字,都像一把燒紅的匕首,狠狠捅進她的心臟,再狠狠攪動!
父親!是父親!是李崇山這個奸賊!是他偽造了所謂的通敵證據!是他一手策劃了葉家的滅門慘案!而他背後……是太子!是當朝儲君!
滔天的恨意如同火山噴發,瞬間沖垮了她所有的理智!眼前一片血紅!父親胸口噴湧的鮮血,母親絕望的眼神,承安冰冷的小手……所有慘烈的畫麵瘋狂地衝擊著她的腦海!
“呃——!”
一聲壓抑到極致、如同野獸瀕死般的嗚咽,猛地從她喉嚨深處迸發出來!她死死咬住自己的手臂,用儘全身力氣纔將那幾乎要衝破胸膛的悲鳴和嘶吼堵了回去!牙齒深深陷入皮肉,鮮血的腥甜瞬間瀰漫口腔!
冰冷的淚水混合著嘴角溢位的鮮血,滾落在懷中那張揭露了血海深仇真相的紙上,洇開一片絕望而猙獰的暗紅。
李崇山!
太子!
血債……必須血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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