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盞滌魂錄 第13章 茶言破妄
雲霧頂遺跡核心,無字茶碑如擎天之柱,青灰色石身映著周遭仙光,竟泛出幾分森然寒意。茶心抱著昏迷未醒的玄鑒,青蘿攥著她的衣角,兩人踏著滿地蒼綠的茶根殘葉,剛穿過最後一道茶霧屏障,便被一股磅礴的威壓狠狠按在原地。
“嗬,果然是你這小丫頭片子。”清虛子一襲月白道袍飄立碑前,手中浮塵輕揮,身後百餘位仙界高手與道門弟子列成方陣,仙兵的銀甲泛著冷光,符籙的靈光在袖中流轉,“九盞茶具歸位的動靜,倒是比老道預想的更響些。”
青蘿氣得渾身發抖,木靈之力在掌心凝成嫩芽狀,卻被茶心輕輕按住。茶心將玄鑒小心放在一塊相對平整的石台上,玄鑒的青竹杖斜倚在旁,杖身還沾著未乾的血漬,在仙光下格外刺目。她拍了拍玄鑒冰涼的手背,轉身時,眼底已無半分怯懦,唯有如烹茶時那般沉靜的鋒芒。
“清虛道長,”茶心聲音不高,卻穿透了周遭壓抑的仙力場,清晰落在每個人耳中,“此處是陸羽聖跡,碑前之地,當論茶道真義,而非恃強淩弱。你率人封鎖碑前,莫非是怕這無字碑開口,道出些不該說的事?”
“黃口小兒,也敢妄談茶道!”清虛子身旁的胖道士厲聲嗬斥,他是清虛子座下大弟子玄塵,腰間掛著的紫金葫蘆晃出陣陣酒氣,“我師父乃是仙界公認的茶道泰鬥,你一個攜妖帶盲的野丫頭,也配在這兒搬弄是非?識相的趕緊交出九盞茶具,或可饒你不死!”
茶心抬眸掃過玄塵,目光落在他紫金葫蘆上:“道長腰間掛的是酒葫蘆吧?《茶經》有雲,‘茶性儉,不宜廣,廣則其味黯澹’,飲酒需放曠,烹茶要靜心,這般酒氣熏天之人,也敢稱懂茶?難怪剛纔在茶徑迷陣,我見著成片茶樹葉片發黃,原來是被你們這般‘懂茶’之人抽走了靈韻。”
這話一出,玄塵臉色驟變。人群中幾位身著青衣的茶仙微微皺眉,其中一位白發茶仙忍不住開口:“姑娘此話當真?雲霧頂茶樹乃上古靈種,若真被抽走靈韻,可是傷天和之事。”
“千真萬確。”茶心彎腰拾起一片落在腳邊的茶樹葉子,那葉子邊緣捲曲,本該翠綠的葉脈泛著灰敗,“諸位請看,這葉片看似完整,實則靈脈已斷。青蘿,讓他們聽聽。”
青蘿立刻閉上雙眼,木靈之心與周遭殘存的茶樹靈氣相連,片刻後,一陣微弱卻清晰的嗚咽聲透過她的靈力傳遞開來,那聲音裡滿是疲憊與哀傷,聽得幾位精通草木之道的仙人心頭一緊。“這……這是茶樹的悲鳴!”白發茶仙臉色凝重,“老夫曾在陸羽舊居見過千年茶株,其靈韻充沛,絕無這般悲慼之態。”
清虛子浮塵一擺,打斷道:“一派胡言!雲霧頂荒廢千年,靈氣枯竭本是常事,豈能憑一片殘葉、幾聲臆想的悲鳴,就汙衊我等?茶心,你身懷妖壺本源,本就是異類,如今又編造謊言混淆視聽,當真是其心可誅!”
“妖壺本源?”茶心冷笑一聲,後退半步,將玄鑒的青竹杖握在手中,杖身的竹紋在她掌心靈力催動下,浮現出淡淡的茶青色光暈,“道長張口閉口說我是異類,可你敢不敢告訴在場諸位,當年那位守護茶魄的白衣仙子,為何會被冠以‘妖王’之名?你敢不敢說,你師門代代相傳的‘鎮妖鼎’,鼎底刻著的究竟是鎮妖咒,還是抽靈訣?”
這話如同一道驚雷,炸得人群一陣騷動。玄塵臉色慘白,下意識摸了摸腰間的儲物袋,那裡正放著縮小版的鎮妖鼎。清虛子眼神一沉,仙力驟然暴漲:“妖言惑眾!白衣妖女禍亂仙界,當年之事乃是定論,你這丫頭竟敢翻案,當真是活膩了!”
“定論?”茶心不退反進,青竹杖在地麵一點,一道茶青色靈氣蔓延開來,托起一枚半透明的妖丹虛影,正是壺中妖丹的殘念,“這是當年白衣仙子的一縷殘魂所化的妖丹,我曾在其中見過一段記憶——百年前,你師門長輩以‘共研茶道’為名,邀仙子前往青城山,實則設下聚靈陣,欲強行剝離茶魄。仙子拚死抵抗,才留下這縷殘魂。道長,你敢說這也是謊言?”
妖丹虛影中,隱約能看到白衣女子在陣中抗爭的身影,那女子手中捧著一盞青釉茶盞,茶盞發出的光芒與茶心手中的九盞茶具隱隱共鳴。幾位年長的仙界高手見狀,臉上露出驚疑之色,其中一位老仙官低聲道:“那茶盞……倒像是傳說中陸羽親製的‘滌塵盞’。”
“還有樹祖之言!”青蘿這時高聲開口,她雖年幼,卻字字清晰,“我們在茶徑迷陣中見到了雲霧頂的古茶樹祖,它說當年是陸羽先生親手封印了此地,就是為了護住殘存的茶魄餘韻。樹祖活了上萬年,難道還會說謊?倒是你們,剛進遺跡就忙著破壞茶田,抽取靈韻,若不是心懷鬼胎,何必如此急切?”
玄塵被問得啞口無言,隻能梗著脖子道:“我們那是在破除迷陣!茶樹擋路,自然要清理!”
“清理?”茶心接過話頭,目光掃過在場眾人,“諸位都是修仙問道之人,當知‘萬物有靈’。陸羽先生在《茶經》開篇便說‘茶者,南方之嘉木也’,視茶樹為摯友。真正的茶道,是‘煮茶燒栗興,早晚複相看’的珍視,是‘半壁山房待明月,一盞清茗酬知音’的通透,而非你們這般視靈木為草芥,視傳承為工具的貪婪!”
她舉起手中的青竹杖,杖身刻著的“茶顯本真”四字在陽光下熠熠生輝:“玄鑒先生曾教我,茶之一道,最忌心術不正。心誠則茶湯甘醇,心惡則茶湯苦澀。你們口口聲聲說我是異類,可你們這般為了奪取茶魄不擇手段,連上古聖跡都敢褻瀆,究竟誰纔是真正的異類?”
人群中漸漸響起竊竊私語之聲。白發茶仙捋著胡須,若有所思地看向清虛子:“清虛道友,姑娘所言句句在理,且有妖丹虛影佐證,你倒是給個說法啊。”另一位身著官服的仙吏也附和道:“是啊,雲霧頂乃是聖跡,若是真被破壞,我等都沒法向天庭交代。”
清虛子臉上的笑容早已消失殆儘,他沒想到這看似柔弱的茶心竟如此伶牙俐齒,三言兩語就動搖了人心。他心中殺意漸起,表麵卻依舊維持著道貌岸然的模樣:“諸位莫要被這丫頭矇蔽!她身懷壺靈本源,最擅迷人心智。那妖丹虛影說不定是她偽造的,樹祖之言更是無從考證!今日若讓她啟用無字茶碑,恐怕會放出當年被封印的妖邪,到時候三界都要遭殃!”
說著,他悄悄捏了個法訣,指尖泛起凜冽的殺意。玄塵會意,悄悄後退半步,準備配合師父發動突襲。茶心將這一切看在眼裡,握緊青竹杖,擋在玄鑒身前,眼神堅定如磐石:“清虛道長,你若真有底氣,便讓我啟用無字茶碑。陸羽先生留下的聖跡,自會辨明是非黑白。你這般急著動手,莫非是怕真相大白於天下,壞了你苦心經營的‘茶道泰鬥’名聲?”
“牙尖嘴利!”清虛子再也按捺不住,體內仙力狂湧,道袍獵獵作響,“既然你冥頑不靈,那老道便替天行道,除了你這妖邪!”
話音未落,他便揮袖拍出一掌,掌心凝聚著青白色的仙力,夾雜著一絲若有若無的茶魄氣息,直撲茶心麵門。青蘿驚呼一聲,就要衝上前去,卻被茶心用靈力護住。茶心緊咬牙關,正欲催動九盞茶具抵擋,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兩道蒼老而有力的聲音突然從外圍傳來——
“清虛道友,且慢!”
伴隨著聲音,兩道流光劃破天際,落在茶心與清虛子之間。一道是身披紅色袈裟的慧覺禪師,手持念珠,佛光溫潤;另一道是身著青色儒衫的文正先生,手持摺扇,書卷氣盎然。兩人身後,還跟著數十位僧人和儒生,陣容整齊,顯然是早有準備。
慧覺禪師雙手合十,宣了聲佛號:“清虛道友,凡事需講個理字,何必動刀動槍?”文正先生則輕搖摺扇,目光掃過在場眾人,最後落在清虛子身上:“據我所知,茶心姑娘此前在江南救過不少百姓,頗有善名,絕非妖邪之輩。道友一口咬定她是異類,又不肯讓她啟用茶碑自證,未免太過牽強了些。”
清虛子見兩人到來,臉色更加難看。他與慧覺、文正素有嫌隙,三人分彆代表道、佛、儒三派,常年在仙界明爭暗鬥。如今這兩人突然出現,顯然是來攪局的。但他也不敢貿然與兩人為敵,隻能強壓下殺意,冷聲道:“慧覺、文正,此事與你們佛儒兩派無關,何必多管閒事?”
“聖跡之事,關乎三界傳承,怎會與我等無關?”文正先生摺扇一收,目光落在茶心身上,“姑娘方纔所言,句句切中要害。依我之見,不如就讓姑娘啟用無字茶碑,屆時真相如何,自有分曉。若是姑娘所言不實,我佛儒兩派願與道友一同懲治她;若是道友理虧,那便要給三界一個交代了。”
慧覺禪師也點頭附和:“阿彌陀佛,佛法講究因果迴圈,真相不可掩蓋。茶碑顯聖,乃是天意,強行阻攔,恐遭天譴。”
兩人一唱一和,瞬間將輿論導向了茶心這邊。在場的仙界高手本就對清虛子的行為有所疑慮,如今有佛儒兩派撐腰,更是紛紛開口支援啟用茶碑。玄塵急得滿頭大汗,拉了拉清虛子的衣袖,卻被清虛子狠狠瞪了一眼。
茶心看著眼前的局勢,心中稍稍鬆了口氣。她知道,這是她證明清白、揭開真相的最好機會。她彎腰將玄鑒扶得更穩些,對著慧覺和文正行了一禮:“多謝兩位前輩主持公道。茶心今日願以性命擔保,若茶碑顯聖後證明我所言虛妄,我甘願受罰。”
清虛子看著茶心堅定的眼神,又看了看周圍群情激憤的眾人,知道今日若是不讓茶心啟用茶碑,他這“茶道泰鬥”的名聲就徹底毀了。他陰沉著臉,咬牙道:“好!我就給你們一個機會!但我醜話說在前頭,若是茶碑顯聖後真有妖邪出世,你和這兩個多管閒事的,都要承擔後果!”
茶心毫不畏懼,邁步走向無字茶碑。陽光透過遺跡的穹頂,灑在她身上,將她的身影拉得很長。她的手中,九盞茶具隱隱發燙,彷彿在呼應著碑中的聖力。身後,是昏迷的摯友,是堅定的夥伴,是虎視眈眈的敵人,還有拭目以待的三界眾人。
她伸出手,指尖即將觸碰到冰涼的碑麵。這一刻,整個遺跡都安靜了下來,隻剩下眾人的呼吸聲和茶具的輕鳴。所有人都知道,接下來,無字茶碑將揭開一個塵封千年的秘密,而這個秘密,將徹底改變三界的格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