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時逐鹿紀 第15章
衛管家俯著腰,一路與曹澤閒談,一路引著曹澤走過幾處鱗次櫛比的院落、繞過兩三處怪石嶙峋的園林,穿過美輪美奐的亭台樓閣,纔到了王衛氏所居住的正堂,隻見光閃閃貝闕珠宮,齊臻臻碧瓦朱甍,寬綽綽羅幃繡成櫳,鬱巍巍畫梁雕棟,讓曹澤目接不暇、眼花繚亂,暗自咋舌感歎著王府之奢華。
見衛忠攜曹澤來到堂前,兩名身著素服、不施粉黛的清秀丫鬟走上前來,衛忠輕輕點頭,與一名丫鬟一同走進屋內稟告。稍過片刻,一名丫鬟便迎著曹澤步入正室,素服披麻的美婦人從帷幕翠簾之後緩緩走出。
幾日不見,王衛氏當日離亂之中的驚懼已經一掃而光,眉角之處也並未有幾分亡夫的悲慼之色,反而是一種雍容華貴撲麵而來。曹澤心中一陣盪漾,這美少婦真是千姿百態、風情無限;每種姿態和風情都勾人心魄。
“曹公子,妾身失禮了,這幾日心中無不思念亡夫,正是心頭煎熬之際,一時招呼公子不周全之處,向公子賠罪。”美少婦光滑硃紅的香唇輕啟,聲音之中透出一絲慵懶和優雅。
曹澤暗暗腹誹,看你這神態哪有亡夫的悲痛;他也心知自己來意已經被稟明,此刻身居屋簷之下不得不多幾分客氣尊重:
“不敢不敢,曹某今日求見夫人,來意想必夫人已經知道。王公生前與我至交,有重托於曹某,曹某不敢不竭死以報!”他此刻倒也不再提什麼妻女托付於自己的話了,這**裸的挑逗可不適合今日情景。
雍容華貴的美婦聞此又是一陣嬌忿,心中嘀咕道:你這個來路不明的傢夥,不知是亡命天涯的匪徒還是流民,我家夫君何時與你至交,又何嘗有重托於你。不過眼下撕破臉顯然不是最佳的選擇,當些謊話重複一百遍,也就成了真相的一部分。
而且曹澤也送上了自己把柄,王離生前又無子息,自己寡婦攜一女孀居,府中人丁單薄,難免會有族中覬覦財產者;留著這種凶狠惡人倒也有用。王衛氏果然出身衛氏大族,世代為朝廷顯貴,對用人也有幾分自得,這世道哪有什麼惡人善人,關鍵是為我所用,心想道“隻要手捏把柄,任你再凶狠的惡人也得為我所驅使做鷹犬。”
於是沉吟開口道:“曹公子先有救命大恩,又要複夫君之仇,俠義之氣妾身為之動容,隻是不知曹公子有何具體打算?”
曹澤明白,這就和前世的老闆一樣,要聽的可不是下屬空喊口號和目標,關鍵是得有具體的行動計劃和方案才能打動這一美婦人。
隨即直接開口問道“請問夫人,府中私兵有多少?”
美少婦幽幽一聲,“我大晉朝律法,任你再為顯赫的士族豪門,都不得養私兵。我府中又怎會有私兵呢?”
曹澤心道,這就是既當婊子又立牌坊了,從東漢末年開始,豪門大族豢養私兵已成公開秘密。流民四起、盜匪橫行,倘若手中冇有幾桿子槍,如何看家護院、守護家財;而經曆過魏晉禪讓故事的更是心知擁有一支武裝力量的重要性,也是與朝廷討價還價、在朝堂之上明爭暗鬥的本錢所在。
每年數不清的銅錢砸下去,配備有精刀、甲具、強弓不說,甚至還有重型弩床等重武器;私兵的裝備與訓練甚至比郡國武卒更強。
特彆是世家大族在城外的一處處田莊,名為田莊,若是遇到流民或戰亂,則搖身一變就是軍事堡壘,結寨自保以護宗族安全。
王離府上也不例外,王離之死其實隻是托大和麻痹,被劉一彪等人打了個措手不及而已。若王離精兵護衛,彆說劉一彪那幾桿破槍了,就是幷州武備也不見得是敵手。
自從王離為流寇所殺後,這幷州的豪門大族都汲取了教訓、提高了警惕,哪家哪戶出行不都是前後簇擁七八十私兵,家旗飄展、刀光閃耀。
這也是王衛氏之所以不擔心自己客居王府反客為主的原因所在,曹澤眼光掃過都可以看到翠簾之後的人影幢幢,想必此刻必有至少數十把強弩的箭頭對著自己。
鴻門宴上自己之所以逃過一劫,也是因為王家女郎王榛的闖入,給了自己挾持人質的機會而已。這次美豔少婦顯然吸取了教訓,距離自己始終有十步之遠。
曹澤倒也不加客氣,“是我唐突了,那敢問夫人可否予我百名青壯家仆,曹某也略蕭軍伍之事,隻要稍加訓練一月,便可以出城掃蕩流寇為王公報仇、為王氏雪恥!”
曹澤大倒是直截了當,而且口氣頗大地向王衛氏要起了兵權,而且一要就是百人,須知這幷州郡城內官方武吏不過千人,日後武帝平吳之後罷郡國兵,大郡武吏百人,小郡纔有五十人而已。
這本是一樁忌諱所在。可王離府中家仆俱為家養子,婦孺老小全賴王氏得以存活,就算給了曹澤,隻要王衛氏一聲令下隨時就能捆縛住曹澤,更何況相比於府中私兵,一點家仆算不得什麼,若有異動即可就能彈壓。
王衛氏的深眸看著曹澤,並不急著表態,反而問道,“曹公子大恩大德,妾身著實難以為報。不知曹公子欲圖何物?”這就是想要問清楚曹澤的所欲所求了。
對於上位者而言,除了要捏住下位者的把柄,更要清楚其所欲所求。任你是何等人物,隻要這兩者捏在手中,那就是如臂使任人驅使了。
曹澤心中美滋滋暗暗意淫,“什麼叫難以為報,委身於我不就是最大的報答麼”。按下這份綺念,卻被這美少婦這份氣魄所打動,這等見識彆說一般婦道人家,就是不少自詡鬚眉的男兒也不得不甘拜下風。
曹澤並不直接回答,反而將說與衛忠的家世再報了一遍:“想必夫人也已經知道了,我出身涼州,家中俱為鮮卑賊人所害,我也為鮮卑所虜,此仇不共戴天,曹某發誓此生要報此仇。”
短短幾日內,從曹澤口中說出的自己的來曆就已經有好幾種了,這倒也不怪他,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隻要能讓人信服即可。
此刻自己的意圖再遮遮掩掩不僅無益、反倒有害了。曹繼續澤坦然道:“此時鮮卑又屢屢襲擾我朝西北不得安寧,我既與鮮卑有著家仇、又有國恨。要報此仇,不是我一介微軀就可以的,得有朝廷兵馬支援。”
“可是我一介遊俠,又如何取信於朝廷諸公?雖說有匈奴左部帥劉淵所寫給朝中仆射李熹和駙馬都尉王濟的薦書,上次相商時已經拿給夫人過目了。但劉淵一介胡人,自己都受朝廷懷疑,更何況他所舉薦的人呢?”
王衛氏點了點頭,像曹澤這樣出身寒門的一介遊俠,在朝中根本冇有門路可言。雖然晉朝也有賈充這樣出身寒門的權臣,但那也是魏晉鼎革之前就依附於司馬氏,如今朝中無論文武,早已是上品無寒門,下品無勢族了。
曹澤也不廢話了,直接亮明瞭自己的意圖,“曹某不求輕裘肥馬、豪宅美妾,隻願能有一塊敲門磚,立下軍功以取信朝廷,重歸涼州以報家仇!”“故而冒昧向夫人請求,願借太原王氏之力,清剿幷州流寇,以謀取進身之階!”
王衛氏低頭沉吟了起來,光滑如綢緞的麵容上多了幾分沉重,媚態百出的眸子裡閃過幾道精光,曹澤這個理由雖然具有說服力,隻是自己又憑什麼願意為他提供進身之階呢?幫助他又能得到什麼好處呢?
雖然曹澤打著是為亡夫報仇的名義,可是王衛氏對此根本提不起興趣,隻不過是礙於名聲做做樣子而已了。夫君生前與自己並冇有多少感情,結合在一起隻是家族聯姻而已。
加上王離本就是名士做派,沉迷清談玄學,婚後對男女之情寡淡無比,夫妻之間親熱本就很少。特彆是自從自己生下榛兒之後,王離更是專心修習黃老之術,嗑藥煉丹修仙對他的吸引力遠遠大於美嬌娘了,就連房事也根本冇了興趣。留下正值青春的美嬌娘,日夜獨守空房,寂寞空虛度日,雖無寡婦之名,卻有寡婦之實。
想至此,王衛氏仍然不言語,隻是嫵媚而明豔的美臉上浮出一絲幽怨,凝眸定睛繼續盯著曹澤。曹澤險些被這美豔方物勾去心魂,舔了舔嘴唇,不自覺地嚥了一口口水,為做掩飾,頓了一頓道,“可否向夫人討口水喝,講了這麼久有些口乾舌燥了。”
王衛氏掩嘴莞爾一笑,示意丫鬟端過一碗煮好的茶水,曹澤也不客氣,牛吞一般咕嘟而下。砸了砸嘴,混合著花椒香料煮出來味道雖不如後世清恬,卻又格外有一種香味。拱手道謝之後,繼續說道:“夫人可曾聽聞稚子懷金過市的故事?”
王衛氏略一驚訝,輕輕搖搖頭。曹澤繼續道“夫人想想,鬨市之中,若有一幼童懷抱著金玉招搖而過,該是何等凶險?”“請恕曹某之言,今日之夫人,一如這抱金幼兒!”
王衛氏當然明白了其中意圖,正所謂匹夫無罪懷璧其罪。王離這撒手而去隻留下自己母女,並無男丁作為繼承人,太原王氏也是諸多分支,其中覬覦財產者不知幾何,冇有人會嫌家產少;尤其此時奢靡之風日盛,世家大族生活奢侈、費用無度,利字當頭誰知道會做出些什麼來呢。
若是講點良心,那麼過繼子嗣給自己來繼承這偌大家業,自己雖然是主母身份,但繼子一旦長大成人,自己的境遇可想而知;若是不講良心,乾脆直接逼迫女兒出嫁、自己改嫁,進而將王離名下財產侵吞入囊即可。這也是自己之所以留下這遊俠兒的原因所在,就是要用他的英武和凶辣驅使為鷹犬為自己看家護院。於是她微微張口“那曹公子以為如何呢?”
曹澤見她明白自己話語意思,倒也不多解釋,繼續說道,“夫人想象,若是此時這幼兒被一有力如虎、身懷利器的勇猛之士抱於懷中呢?即使身處群狼環伺之中,或是出於人心各異之徒,又有何人敢於上前?”
這番話中,曹澤就是以護衛幼兒的武士自居了。王衛氏聽聞心道這遊俠兒倒也真是托大,不過一想到他那神秘的暗器和一身勇武,倒也覺得不算言過其實。隻是一想到他還要把自己視作幼兒抱於懷中,心中優勢暗啐一口,真是登徒子輕浮!
曹澤倒也冇想到自己這番話裡還有這層挑逗意味,不過這美少婦經過那日曹澤凶神惡煞在翹臀處的一頓懲罰,再聽聞曹澤的話語總覺得彆有深意。
王衛氏的美目輕輕一挑動,扭身轉向了身後的胡床之上,以一種慵懶的姿態斜著烤了下去,俏直而修長的雙腿隨意耷拉著,一支玉臂搭在案幾,伸出修長的蔥指托住了細膩潤滑的下巴,似笑非笑地問道:“倘若這武人要奪這幼兒懷中之金,甚或性命呢?”這就是在拷問曹澤了,萬一你對王氏家產起了歹意又當如何?
聞此曹澤知道這美婦人應是心動了,並不急著回答,呷了一口茶水,旋即就是不絕的笑聲從口中而出。王衛氏被這笑聲給愣住了,目光看著曹澤略有些嗔怒了。這也是曹澤後世看《三國演義》中印象最為深刻的一幕,說客們出其不意的大笑不僅擾亂對方心神,而且格外風騷裝逼。
曹澤笑聲持續了好一陣,隻扔出來了四個字“誌不在此”。美少婦聞此,明亮的杏仁眼中,露出一絲複雜的神情,這遊俠兒到底所圖何物啊?自己可不信那番報仇的鬼話。
曹澤則毫不迴避眼前這雙深眸,繼續迴應道:“一來曹某一介外姓,鬨市之中儘是這幼兒的同類,曹某又有何能耐從眾狼口中奪食物呢?”
“二來,若是以為幼兒懷中赤金能放在曹某眼中的話,不僅僅是小覷曹某,更是小覷夫人了。”
他在這裡故意賣了個關子,小覷自己很好理解,又如何小瞧王衛氏?果然勾起了美少婦的好奇,一雙秋水一般的眼睛也直勾勾望向了他,倒想聽聽他如何解釋。
曹澤卻是反問道:“夫人可知我對你的印象何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