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夢一場終成空大結局 第45章 第四十五章 潮水
潮水
有自身的學識加持,
加上做過一遍真題,彥博遠十分自信,預備十五日晚提前交卷。
未時起,
就陸陸續續有人交卷,彥博遠沒被影響,
凝神查驗答案。
直到酉時,
確認答題無誤,
彥博遠交卷,
領了出門箋,
到門口等放行。
貢院門口,零星停著幾輛來接考生的馬車。
提前交卷這事沒和雲渝通氣,
是以沒人接他。
彥博遠就慢慢踱步回去,
路過夜食攤子,買了隻烤鴨。
八月秋高氣爽,烤鴨冷了油膩,彥博遠將牛紙袋揣進懷中,
借著商鋪前麵掛著的燈籠火光前行,回到住處時,雲渝正在練字。
一個大活人突然從貢院蹦出來,雲渝又驚又喜:“你怎麼回來了!?”
“題答完了,
就提前出來了,
明兒個中秋,
考場裡的考生出來了大半。”
彥博遠拿起雲渝寫的大字,筆墨流暢,
一筆一畫微透紙背。
學生好學,彥博遠這個當老師的,油然而生出一股自豪,
將懷中烤鴨拿出,在雲渝鼻子前晃晃,“路過烤鴨攤子,聞著香,就買一隻片來吃,來府城前我裝了一壺春三白,倒上一杯,和我一塊賞月去。”
雲渝嗔他,“今兒十四賞什麼月,累這麼多天,洗洗歇息去。”
雲渝站在洗漱架前,拘水洗手。
寫字寫久了,手心難免出汗,清水淌過雙手,搓兩下用乾帕子擦乾。
彥博遠在貢院裡洗漱不便,出來又急吼吼往家趕,臉上沾了灰,本就不白的臉灰撲撲的。
雲渝擦完手,見他額角有灰,直接拿手裡擦手的帕子給他擦了下。
帕子劃過的地方一條白,沒擦的地方一片灰,交界地方是模糊的灰,直接成了花貓。
雲渝“噗呲”一聲,笑了出來。
彥博遠就著雲渝洗手的水盆,擰乾帕子擦臉,臉乾淨了,脖子還黑著。
他精力足,三場考下來,屁事沒有,灰塵一擦,就露出底下紅潤的麵色。
以前打獵的時候,為了追擊獵物,夜裡不光睡不了覺,還得處處留意警惕,考場的勞累,對他來說也是灑灑水。
題目答得順暢,沒怎麼耗費心神。
剛考完,正是興奮頭上,雲渝讓他洗漱睡覺,他哪肯,“十四、十六沒差,都是看月亮放鬆,不看月亮還有其他事情能做。”
雲渝秒懂,“你去洗漱,我給你拿酒去。”
還是看月亮吧。
看月亮,下酒菜隻烤鴨不夠,彥博遠洗漱的時候,雲渝借院裡的小廚房,炒了兩盤子小菜。
彥博遠泡個熱水澡,將自己拾掇乾淨出來,又是個人模樣。
雲渝已經把酒菜放到了院子裡的石桌上,夫夫二人月下對酌,彆有一番情調。
第二日沒正事在心頭壓著,兩人睡到太陽當空照。
興南江流經山南府,城外有堤壩,中秋前後正是汛期,山南這邊就有了中秋觀潮的習俗。
何生和向文柏還在貢院考試。
彥博遠已經牽著夫郎出城遊玩去了。
潮水洶湧澎湃,江浪如脫韁野馬奔騰而來,水聲轟鳴。
潮水的每一次衝擊都引得眾人驚呼。
人群熙攘,彥博遠擋著人群,將雲渝護在裡側。
連日的考試,沒讓彥博遠消瘦多少,雲渝在考場外墜著心緒,兩人站在一起,雲渝的精神麵貌,反倒更像進考場的學子。
潮水翻湧下,水汽撲麵而來。
雲渝看出了神,直愣愣地凝望洶湧的浪潮奔湧而至,又被堅固大壩攔回,“寧江縣的汛期,不如這的壯觀。”
彥博遠一怔。
他光想著帶雲渝出來遊玩放鬆心神,聽到這邊有觀潮習俗,就帶了人來。
怪他,竟然忘了寧江縣的水災。
周遭是遊人激動的叫好聲,江水一波接著一波衝擊堤壩。
大雨接連下了半個多月,雷雨多在夏季,但那一年,寧江的冬季卻頻繁有雷電暴雨。
天光黑暗,閃電在空中遊走,轉接著便是磅礴的驟雨。
寧江也有堤壩,也有潮水,也有觀潮的消遣事。
堤壩年年加固,抗下一年又一年的潮汛。
那幾日,閃電亮光接連不斷,天上如同開了個口子,巨浪從上往下倒灌。
寧江縣裡多年來積攢下的貪墨,在護衛著寧江縣的江堤的深處,留下一道道裂隙。
最終,這你一點,我一點的裂縫,在地基處彙聚,密密麻麻的細線變成了蛛網,在牢固的地基下鑽出了孔,砸出了坑。
天地不仁。
可貪贓枉法的官,與庶民在人禍麵前,卻如此迥異。
雲渝靜靜看著麵前的潮水。
身邊驚呼聲散去,變為一聲聲求救聲,又變為斥罵狗官的激烈聲討聲,最終這些話全都消散在耳邊,雲渝望向彥博遠。
彥博遠唇瓣囁嚅,似乎想說些什麼。
少年人的聲音澄澈清明,黑眸如流星,定定看著他,看著自己的相公,內裡蘊含期盼。
“彥博遠,你以後會是個好官嗎?”
彥博遠被雲渝的目光牢牢吸住,彷彿能從那一抹弧光中窺到前世所為,今世所求,彥博遠閉上雙眼。
雲渝不急著催促,耐心等他的回答。
世家豪族隻顧著上麵的爭端,不顧百姓死活,彥博遠心知他們行事作為,還幫著爭權奪利,助紂為虐,不外如是。
要說為民為國,不是沒有,更多的還是為求權利的野心,他已在漫長的前路中迷失了本心……
上一世他稱不得一聲好官。
今生……
沉穩如銅鐘聲般的嗓音,似金石般不可摧,緊閉的雙目睜開,目光堅定,擲地有聲。
“會。”
民為貴,君為輕,有人求權得利做官,有人為天下蒼生做官,為民請命的官難當,沒人比做過高官的人更清楚。
一路走來,權力鬥爭,利益糾葛,富貴權勢哪能那般易得。
彥博遠心知前路坎坷,並不畏懼,要在這道荊棘路上,搏出一條坦蕩長途。
上天待他不薄,不敢辜負蒼生,不願辜負雲渝。
為官者,一點小決策,便是萬民的生計。
彥博遠不敢說自己未來一定是個事事不出錯,人人都滿意的官,但求問心無愧。
潮漲潮落如人生,在起起伏伏之間往前行,後浪蓋過前浪,往事不可追。
得到想要的回答,雲渝不再沉湎過去,看潮水漲落,覺出些趣味,漸漸入迷。
關於巨浪的記憶遠去,被和彥博遠一起觀潮的場景替代。
同一時間。
潮水驚濤拍打在懸崖峭壁上,泛起白色泡沫,尖銳的寒光迎麵而來,劃過長空,隨著頭顱的飛起,狂亂交錯的廝殺聲停歇。
隨著匪首的死亡,追隨大哥的小首領們殺紅了眼,小水匪們卻放下了手中的武器,老實投降,沒一會兒,小首領們也無了聲息。
剿匪大捷,盤踞水麵多年的成果,被將士們一一搜出,一車車珍寶從水匪的藏寶洞中運出。
諸通指著身前的一個箱子道:“雲兄弟,這些是你的。”
軍中慣例,戰利品先給賣命的兵士分發一波,不拘山匪、土匪,還是敵國城池,有珍珠寶石也有金銀錢財,按照軍中級彆大小功勞幾何,逐級拿取。
上頭分完了,就輪到下頭的挑,今日帶隊的是祁紹的副將諸通,他和雲修關係不錯,雲修以往不拿珍寶物件,要的都是金銀錢票,諸通就以為他這回一樣,早早給他留著了。
卻不想雲修不同以往,擺擺手,搖頭道:“多謝諸將軍,不過我想要那個。”
諸通順著雲修指著的方向看去,目光落在了一座半人高的紅珊瑚上。
雲修剿滅匪首功勞最大,諸通對待手下一向大方。
藏寶洞中的東西一件不落具在此處,雲修又是第一個挑,一眼就選了最值錢的。
“以前讓你拿寶貝你不要,隻拿錢財,還以為你隻愛黃白,沒想到,是你這小子眼光高。”諸通摸了摸下巴,恍然大悟。
他知道雲修讀過些書,原本是走科考路子的,參軍是意外,在他眼中的讀書人,就是那種表麵視金銀如糞土,背地裡收受的賄賂,比武官殺人還猛。
雲修不加掩飾,回回都拿錢的人物少見,哪怕是窮苦人家出身的兵丁,時間久了,也不會隻拿錢財,見了精緻物件也會心動。
雲修難得有看重東西的時候,諸通想到了什麼,半是打趣道:“我記得沒錯的話,你是不是還未成家,莫不是看中了哪家的姐兒,你是我兄弟,你和我說道說道,我幫你提親去。”
雲修有沒有看中姑娘,諸通一清二楚,兵士出入軍營都有記錄,雲修一天到晚都在營裡,營裡連木樁子都是屬公的,他能去哪看中姑娘。
不過……
諸通思緒一頓,收起打趣意味,這小子彆真是想娶妻了。
雲修前段日子出去過,去的是城裡書院,軍營在郊外,這中間路途遠,遇到了什麼人,什麼事情,也說不準。
“哪家的姑娘……”諸通話沒說完。
雲修就出言打斷,生怕他給自己造出個老婆來。
“不是,這是給我弟弟攢的嫁妝,先前隻拿銀錢是因為手頭緊,物件擺設不好換錢,我想在嘉南置辦點家產,再往前,就是因為不知道弟弟的下落,隻想著攢些錢,讓他和我一塊來嘉南過日子,留著給他招婿用的。”
現在弟弟有了夫家,他就在嘉南府多置辦點家當,哪天弟弟想要休夫了,就把他接來嘉南,照舊過好日子。
也許是諸通對機密要事過於保密的關係,他在私事上,就格外的大嘴巴子。
雲修不想前腳剛出這地,後腳就多了個莫須有的老婆,一通解釋,沒忍住把弟弟誇了一通,顯擺自己弟弟是上天入地尋不到的好。
“你早不說,你弟弟就是我弟弟。弟弟的嫁妝不能磕磣,這些東西你多挑幾件,過後,你再去我庫房選些,不用和我客氣。”
諸通哥倆好的拍了兩把雲修的胸脯,雲修性子對他胃口,在祁將軍麵前得臉,自己又真有本事,升上去是早晚的事情,這年輕後生,他鐘意得很。
這裡的水匪不比外頭山匪,水路出去的都是富庶之地的精貴物件,海外異寶,水中奇珍,有些內陸見不到的好東西,雲修沒和他客氣,除了那半人高的珊瑚,又另選了幾樣小巧物件。
過後,當真去諸通的私庫裡尋摸了不少寶貝,一改往日做派,儘選好的拿,看得諸通一陣肉疼,好奇起讓雲修變化這麼大的弟弟是何等人士。
瞧把哥哥弄的,都成土匪了。
與弟弟失散那麼久,好好的白菜一找回來,就得知被豬拱了去,雲修氣得慪血,可納入一生之痛。
當時光激動和弟弟的重逢了,一時沒想起來嫁妝這回事,到了嘉南,見當地的同袍成親,纔想起他弟弟的嫁妝還是那頭豬攢的,越想越氣,越氣越想,於是就有了今天這一出。
和村裡農戶預備的嫁妝不同,雲渝的嫁妝是比照著鎮上的姐兒預備的。
鎮裡哥兒的嫁妝也不過是多條紅布,雲家卻是準備了全套的首飾嫁衣,貧寒的家境,不能阻擋對幺兒的愛意。
以前再是有心,到底不如現在。
有給弟弟攬寶貝的機會,雲修就是築巢的鳥雀,管他是什麼,能不能用,先拿回去再說。
在諸通一臉不捨的目光中,雲修滿載而歸,心裡計劃著還能上哪坑點好東西,正思索中,身後追上來一人,說祁將軍尋他過去,問剿匪的具體事宜。
雲修叫人幫他把物品送回住地,衛所軍營同普通的村落大差不差,就是多了一些演武場和大帳。
最外圍被田壟包圍,中央的祠堂家廟這類建築,則是變成了高階將領的住處和議事的地方。
雲修是白戶,有自己單獨的住處,但是是在內圈的外圍附近,與普通兵士靠得近,目送下屬牽著馬將那批戰利品往外去,雲修收回目光,調轉方嚮往正中的議事廳去。
校場正中的議事大廳中,祁紹背對著入口,站在占據了營帳一大半的沙盤前,聽副官的彙報。
雲修進來行禮:“參見將軍。”
聽到他的聲音,祁紹招手讓不必多禮,“蔣力是你斬殺的?”
蔣家舵盤踞嘉南江多年,水匪眾多,是當地的禍害頭子,百姓苦他們久已。
“是。”雲修渾身一凜,中氣十足。
少年人充滿激情的聲音在帳中格外清晰,祁紹點頭,問他詳細過程。
大方向的事情,祁紹已經聽諸通說過,他還想聽聽雲修那邊的詳細細節,他看著雲修一步步成長,對他這回的表現也十分滿意,當即下令給他升職。
帳子裡不光有主將,雲修進來時,其餘幾位副將也在,祁紹下完命令,周遭人紛紛給他道喜。
端了水匪的舵口,打了勝仗,就有慶功宴。
雲修沒能及時回去整理搜刮來的寶貝,被留到了夜宴開始。
祁紹治軍嚴明,平日禁酒,隻有特彆日子纔可喝,眾軍士難得有酒喝,各個敞開了豪飲,恨不得連酒壇一塊吞下。
酒量再大,也勝不住當水喝,平日裡敢說的,不敢說的,趁著酒勁,便什麼都敢往外吐了。
雲修從軍滿打滿算不到一年,一個毫無品級的軍士一路升到了百戶,軍人靠軍功說話,雲修能到現在這地位,全是他自己本事大。
但他得貴人眼是事實,人又是從祁良那過來的,照這勢頭,早晚要和上首的副官平起平坐。
馮則喝了馬尿,腦子糊塗,覺著自己屁股底下的座椅似乎在晃蕩,晃蕩著要把他顛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