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夢一場終成空大結局 第2章 第二章 買來的夫郎
買來的夫郎
雲渝是彥博遠九兩銀子買來的夫郎。
還是臨時起意倉促之間定下的。
興寧縣接連幾日大雨,今日難得放晴,村裡格外熱鬨,村民們抓緊補上被雨耽擱的活計。
彥博遠也起了個大早,準備去鎮上賣些皮貨,好置買些東西。
清晨的陽光灑在院子裡鋪設的石板路上,泛出一片暖光。
後院存著幾張處理好的毛皮,一張完整的麂子皮,兩張狐皮以及一些零散的兔子皮。
兔子皮不值錢,麂子這季節少見,彥博遠估摸著能換個十來兩銀子,這錢是要去買筆墨的。
曾經的彥大少哪有為筆墨操過心,隻有他不肯讀書的份,哪有現在求著讀書,還要為三兩墨水折腰的份。
家裡米缸老鼠見了都搖頭。
一朝家道中落,鳳凰變家雞,灰撲撲進了農家小院。
彥博遠作為這十裡八鄉出了名的小秀才,看熱鬨的人能從村頭排到村尾望不到頭。
想到此,彥博遠深深歎了口氣,不過他也不是十指不沾陽春水,衣來伸手飯來張口,不事生產的紈絝。
從縣城搬到鄉下定居,安置好繼母與妹妹後,他就拿著唯剩不多的家當,一把匕首一把彎弓,一頭紮進山林中。
因著家父鏢局起家的緣故,彥博遠手上拳腳功夫不差,少年時也是有仗劍天涯的豪情壯誌在,這朝落敗也算有手藝傍身,能打獵補貼家用。
這一去就是半月,吃住都在山中,不曾歸家。
不是農忙時節,無所事事的鄉下婆子聚在一起,在他們嘴裡這新來的秀才死法頗多。
從掉下山崖到被大蟲吃了,再到女鬼勾魂留下當鬼相公,將他傳得死去活來。
在他們嘴裡,彥博遠實的虛的,死了得有百來遍。
當彥博遠拖著裝滿獵物的自製板車從村口走過時,嚇得村民以為活見鬼了,紮堆聊著新死鬼的哥兒姐兒們更是目瞪口呆,嘴巴張得能塞下母雞。
誰能想到一個秀才公子有這般打獵的本事。
初午時分,彥博遠從皮料鋪出來,懷裡揣著剛得的十五兩銀子,沿著街道往書鋪走。
洛溪鎮商業昌盛,鎮子麵積不大,但也五臟六腑俱全,彥博遠賣皮子的那家鋪子到書鋪之間有條近道。
就是這近道一般人不太樂意走。
彥博遠絲毫不停頓地往狹窄小道鑽。
省下一炷香,早點回家!
院子館子的白日不做生意,開個小門,供侍從仆役出入。
姑娘哥兒都在休息,隻有三兩個打雜的從後門進出采買,街邊攤販也少不像夜裡熱鬨。
在這麼慵懶環境下,龜婆尖銳的討價聲就這麼脫穎而出了。
“這皮包骨頭的短命樣,我還得貼錢養著,十兩銀子都是賠錢貨。”
“瞧您說的,這可是個美人胚子,養肥了不是大把銀子的進,以後怎麼也是個紅牌。”
緊跟其後的是個中年漢子的聲音。
買賣拉扯聲沒有影響到彥博遠急速的步伐。
彥博遠不愛看熱鬨,再說這買賣的事在這是常態,他也不能去管人生意。
落難的人海了去了,哪能見一個救一個,他尚且自顧不暇。
也不好奇,急匆匆腳步不停。
他還要去買紙墨,家裡妹妹還等著他買小食回去,他急著回家!
但好死不死,那處後門正是他要路過的地方。
更要命的是,迎麵來了個醉漢。
醉漢還是村裡出了名的癩子流氓。
彥博遠改為低頭挨著牆走。
添香院小門口的生意還在掰扯,兩人一唱一和似的,價格一路從十八兩銀子砍到了八兩和十兩,隨即兩邊都不肯讓。
龜婆嫌人羸弱,怕是個藥罐子,擔心砸手裡,至多隻肯出八兩銀子。
而那賣哥兒的則是個人牙子,他光買這人就花了六兩,瞧著皮相不錯,便瞞著伢行的管事,賣給小倌賺個差價。
頂著被發現丟飯碗的風險,隻賺個二兩不劃算,怎麼也得撈個四兩,也不肯讓。
館子裡的龜婆在這頭花八兩買下,轉頭賣的時候那可是成倍翻,兩方都想多賺。
兩人便不顧頂著草標的小哥兒直接上手,一會兒扯扯頭發,一個掰掰胳膊。
如同菜市場賣豬肉,一個擺弄豬肉顯示自家肉品的鮮活,刁鑽的顧客指著上頭的血水挑刺。
擺弄挑刺間,豬肉也被指弄活了,躲過掐弄他的血紅長指甲,向後躲去。
倌館小門在轉角處,小哥兒與那人牙子站在門檻外頭。
他這麼一退,就與貼著牆角走的彥博遠撞了個滿懷。
彥博遠本能往後退避讓,匆忙間擡頭,小哥兒一張白淨的側臉落入眼中。
猝然間,前世回憶閃過,腦海間仿若晴天霹靂。
饒是彥博遠再怎麼急著趕路,這一瞬間周遭彷彿停滯,腦子一片空白,什麼都想不到,隻留一個念想,不能讓他摔疼。
“小心!”
彥博遠驚撥出聲,身體快腦子一步,一把抱住小哥兒瘦弱軀體。
穩穩扶住。
小哥兒驟然撞上一堵人牆,神色慌張,臉上驚魂未定。
他側對彥博遠,匆忙轉正身體想要後退,卻被彥博遠一把拽住,力道極大。
雲渝內心一咯,這人生氣了。
彥博遠看著雲渝,雙唇開合想要喊人,張了又閉,他才發現自己竟然不知道這人名字。
懊惱的情緒充斥全身,不自覺皺緊眉頭,眼神卻又熾熱。
雲渝更慌張了,道歉的話都說不利索,磕磕絆絆躬著腰一味地說“對不起。”心裡怕得直突突。
他被親舅父賣了就夠慘的了,這人一看就不好惹,被他再打一頓,怕是命都要沒了。
彥博遠還在一邊懊惱。
雲渝年紀不大,一副營養不良的樣子,頭發也烏糟糟的發黃,脖子和臉連線處還有臟汙,隻有臉還算白淨。
少年年紀不大,但那稚嫩小臉越已經能看出以後長成的風姿卓越。
這張臉與彥博遠每晚睡夢中那張慢慢腐化,生蛆化為白骨的臉重疊。
人牙子見雲渝要跑,生氣地伸手拽他,“你這哥兒躲什麼,見著漢子就投懷送抱。”
他在龜婆那討不找好,就想將氣出在哥兒身上。
雲渝的手上又多了個力道,踉蹌著被拽歪身子。
彥博遠怕弄疼小哥兒,又不肯鬆手。
夢中朝朝念念想著的人就在眼前,還是活著的,他哪肯放手。
於是順著人牙子的力道一起跟著雲渝走到龜婆麵前。
人牙子也不管拉一送一的彥博遠,抓著雲渝的胳膊就往龜婆手裡塞。
“你瞧他這做派,天生的蕩貨,祖師爺喂著吃這碗飯,保管你家生意更加紅火!”
“這還沒進門呢就先給你拉個恩客回來。”
人牙子指指彥博遠。
龜婆不聽他瞎咧咧,十個來賣人的十一個這麼說。
雖說雲渝長得確實美貌,那也得有命活著到接客的那一天不是。
皮包骨頭風吹就倒的模樣。
做這行的,美人嬌弱更可人,但那也得砸錢養著,她家可不缺人。
願意出個八兩銀子已經是看在那張皮子不錯的份上。
“那也是八兩,一個子兒也不會多!”
兩人繼續嚷嚷,彥博遠就是個聾子,兩耳不聞,招子直直鎖住小哥兒。
過於震驚,導致目光不太友善,彷彿要把對方吞吃活剝。
他竟然在這遇到了上一世替他收屍的恩人!
上一世他金榜題名,拜入世家門下,官運亨通,是朝堂上少有的年輕麵貌。
而立之年便官拜二品大員,一時之間要風得風要雨得雨。
卻不知世家氣數已儘,一朝站錯隊,滿盤皆輸。
更不必提後院妻室。
一生皆求權利富貴,隻求權不求色,圖謀嶽家勢力,娶了世家貴女。
說出去也是好姻緣,前提是不做綠頭王八。
彥博遠那正妻早在閨中便有情夫,懷揣野種,隻等人接盤。
權貴人家是不能嫁了,隻能找小家小戶,但又看不起商戶,落魄寒門更不用提,於是盯上了新科進士。
找個稍有潛力的清貧人家,稍作提拔也不委屈愛女,要是女婿爭氣,那對本家也是一大助力。
一個求權,一個押寶,彥博遠就這麼和蕭家湊上了。
當然了,綠頭王八這種事情是個漢子就受不了。
蕭家有意隱瞞,做出一場酒後捉姦的戲碼。
彥博遠昏昏然然間就有了個老婆和一個權貴嶽家。
成親後一心放在功名利祿,後院少去,但也敬重正妻,自認舉案齊眉。
誰誠想,不近女色更是便宜妻子偷人,偷人就偷人,偷的還是外族人。
在前朝,彥博遠與蕭家站隊奪嫡,在後院,妻子通敵叛國。
前朝失利,東窗事發,大家手拉手,一起午門斬首去也。
彥博遠自認對得起妻子,還給情夫養兒子。
唯獨對不起繼母與小妹。
繼母對他猶如親子,意外發現蕭氏偷人,被蕭家女和著情夫合謀害死。
小妹年紀尚輕,與夫婿也算恩愛,可被他所累,夫家也受牽連,和他這個哥哥一塊喪命。
可惜彥博遠權極一時,家破人亡,臨到死都沒個真心實意的送行人。
除了
除了一個不知哪裡來的傻哥兒,不顧危險,跑到亂葬崗幫他收了屍身。
“當日受老爺贖身之恩,讓我有工可做,我得以自立,再造之恩未敢相忘,今日我送老爺入土為安。”
那哥兒衣衫破爛,滿麵風霜。
自己都不得好活,還不忘來這,幫個人人喊打的奸臣送行。
彥博遠飄在空中,看著那人將自己從散亂無章的屍骸中翻找出來,將頭顱與四散軀體拚湊起來。
那人全身上下隻有一身破衣爛襖,隻能徒手挖坑。
靠著那雙本就紅腫潰爛的雙手,彥博遠得以有了個墳塋,勉強湊了個全屍。
小哥兒又給他撿了塊木板當碑,亂臣賊子不得留名,破爛木板上空無一字。
彥博遠看著自己的墳墓,滿腔怨念得以安歇。
小哥兒強撐起,對著新墳嗑了三個響頭。
嗑到第三下時,再也沒能擡起身子。
饑寒交迫,全靠一口氣撐著,如願給恩人收屍,那口氣也就散了。
彥博遠看著那人斷氣,不知天黑天亮了幾次。
亂葬崗的野鬼都換了幾批,活人晦氣哥兒死前姿勢,再加上小哥兒挖墳時,特地給彥博遠選了處偏僻角落,這裡少有活人打擾。
連撿死人物品為生的人都不來,小哥兒死後未被人動過。
彥博遠想方設法想碰小哥兒都無法,靈魂次次穿過對方屍身。
怨念日漸濃烈。
隻能眼睜睜看著那人日漸腐敗。
最初彥博遠飄在空中,還盼著對方魂魄出竅,等了久了也知道對方怕是直接去投胎了。
後來想看那人臉龐,於是改成躺在小哥兒為他挖的新家中,從下往上望著對方。
紅顏不是一下就能變成枯骨的。
他看著蟲蛆啃咬腐肉,爛肉被雨水衝刷。
彥博遠害怕了,他不願再看對方的臉。
改成了看對方的小指骨,當手臂也化為白骨時,彥博遠又恨自己沒有好好看過對方的臉。
於是又看回了那骷髏頭骨,不知又過了多少日月,他身上的怨氣聚了又散,散了又聚。
盯著白骨從頭看到尾,從尾看到頭,又回到看那一截小指。
終於有一天,兩眼一黑,就連那一小截白骨都看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