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夢一場終成空大結局 第1章 第一章 我那未婚的夫郎
我那未婚的夫郎
冬春二月,春寒料峭。
路麵冰渣子未化,牛車為防打滑,隻能慢悠悠趕著,碾在凍土上發出“嘎吱嘎吱”的響聲。
雲渝披了件不合身的粗布棉衣坐在板車上,隨著牛車前進的頻率微微晃動身體。
少年羸弱,棉衣寬大,宛如被子般將他牢牢裹住。
衣服上殘留的不屬於他的氣息被吹散,雲渝縮了縮脖子。
靠著自身的體溫,就著大衣原本的氣息,凍得發紫的臉上逐漸通潤,臉頰不再緊繃,繼而發軟紅潤。
巴掌大的臉上杏眼目如點漆,雲渝隱晦地瞥了一眼坐在他身側的漢子。
遍佈凍瘡的手藏在袖子裡,把身上的棉衣裹得更緊了些。
連日陰雨,難得天晴,土泥路旁時不時走過挑著擔子往鎮上趕的村民,擔子裡裝的是要賣去城裡的土貨。
在這時間裡,像雲渝這般往回趕的少有,多是往村外去。
“你是哪家哥兒?怎得沒見過。”
牛車停下,婦人背著個背簍上來,見少年眼生,開口問道。
一點不見外地坐到臉生哥兒旁,背簍放到腳邊,與雲渝腳挨著。
雲渝侷促地把腳往旁邊挪。
下意識的動作沒收住力道,腳猛得撞到一邊漢子的腳側。
兩隻腳,一大一小,緊緊貼著。
雲渝臉轟一下紅透,小心收回腳,更侷促了。
……腳……腳好大……
他一隻腳抵得上他兩隻了,雲渝心中突然冒出這個想法。
想到這個想法後,後脖子的嫩白皮如煮熟的蝦子一般,身上不冷了,現在熱得慌。
聽到嬸子的話,雲渝沒敢私自開口,反而是看向一旁漢子
“這是我自小定下的夫郎,家裡出了些事,剛接回來。”彥博遠替雲渝解釋,頓了頓接著說:“過幾日辦酒,還望嬸子記得來吃酒。”
張巧雲吃驚,彥博遠早已定親,她竟一點風聲也沒聽到。
她心中奇怪,哥兒不如姐兒能生養,體力不如漢子,活做不得多少,生又不好生,隻有娶不起姐兒的,極其窮苦的人家才會要哥兒。
張巧雲見彥博遠臉上藏不住的喜色,沒一丁點厭煩與難堪,想來十分喜歡自己的未婚夫郎。
她不免對雲渝生起好奇,仔細打量起對方。
小哥兒年歲看著不大,成沒成年都兩說,瘦弱的身軀被寬大外袍蓋住。
這……怎麼像是個難民。
張巧雲心中嘀咕,不過這話她也知道不好拿出來說嘴,是以沒問。
嬸子眼光毒辣,雲渝不知自己的來處一眼就被她看穿。
他確實是難民,被漢子買來為奴為仆的。
雲渝臉皮薄,在村裡人探究的目光下束手束腳。
但他也覺察出嬸子目光不含惡意。
雲渝雙手掩在棉衣下,腳不自禁地往後縮。
想著彥博遠都將他介紹給嬸子了,不能不搭腔,硬著頭皮低低喚了聲嬸子。
蚊子點大的聲音也就坐在旁邊的彥博遠能聽見。
要不是張巧雲一直沒移開視線,看到他嘴巴張合,還不知道他叫人了,連忙“哎哎”兩聲回應。
對方身板乾癟瘦弱,滿是病氣的黃臉,以及披著的明顯是彥博遠的外衣,一點不落被張巧雲瞧了個全,自發腦補出一場家道中落,來投奔未婚夫的戲碼。
想到自家姑孃的婚事,再看一眼彥博遠,隻得悻悻歇下心思。
張巧雲暗暗想著,這彥家禍不單行,自家落敗,連著未來夫郎家也不得全乎。
可惜自家姑娘沒趕上趟。
彥家是新搬到村中的破落商戶。
老話說得好,瘦死的駱駝比馬大。
彥博遠有秀才功名,還會打獵補貼家用,東山再起是早晚的事情。
家中有適齡姑孃的人家可都盯著這塊肉呢,就等有人起頭,再趕著去吃螃蟹,誰知這螃蟹早已有主。
在張巧雲越想越可惜時,牛車再次停下,上來一位挎著籃子的婦人,熟稔地和她打招呼。
“劉家的,生意挺好麼,這麼早便賣空了貨?”
“是嘞,春筍纔出不久,正是好賣的時節。”
張巧雲扭頭和她嘮起家常,沒再瞧小哥兒。
牛車走走停停,不寬敞的地盤漸漸變得擁擠,彥博遠挪了兩下後,又不得不往雲渝身上挨過去。
漢子身材高大,仿若高牆,將身材矮小的哥兒與其餘人隔開,也將寒風格擋在外。
彥博遠身上的熱乎氣也一並傳來,暖和了雲渝受凍的四肢。又行了大半個時辰,牛車在柳溪村村口停下,雲渝跟在彥博遠後頭下車。兩人一路小腳印踏著大腳印往村子內去。
彥家在最深處的山腳下,走著走著周遭就沒了人。
雲渝提著棉衣角,小心不讓腳下的淤泥沾染到衣服,一邊注意著前方領路的彥博遠。
彥家在富裕時沒落下祖宅的修繕,是以彥家青磚瓦房的院落,在周遭不是茅草屋就是土木屋子的襯托下格外顯眼。
彥博遠雖在前方引路,卻也時刻留心雲渝。
他人高,步子跨的大,有意放慢,但也讓雲渝跟得吃力,步伐稍快,彥博遠突然停下,雲渝腳下一個沒收住,踉蹌了兩下。
就在雲渝要倒不倒時,一雙大手穩穩地將他撐起。
“謝、謝謝……”
細小的聲音宛如滾珠落地,敲擊在彥博遠的心上,他不自覺收緊扶在對方胳膊上的手。
手下的胳膊纖細得彷彿加點力道就能折斷,彥博遠再次暗歎,委實瘦弱,以後定要將人好好將養。
雲渝的手臂被抓,彥博遠力道不輕,有些疼。
他害怕漢子,瑟縮著脖子怯生生擡頭觀察彥博遠。
彥博遠知道自己嚇著人了,不動聲色鬆開手,強壓下內心的躁動安慰道:“你彆怕我,哪裡不舒服就說,我保管當下就改。”
雲渝扶著被捏疼的胳膊,麵露糾結。
彥博遠站在原地耐心等待。
雲渝見他那不聽得他一句抱怨不罷休的模樣,閉閉眼豁出去了:“你把我手捏疼了。”
“那我給你揉揉。”彥博遠說完就上手給他揉摁。
雲渝被他這操作弄得一楞,這才剛捏疼呢,就又上手了?
雲渝不敢再說了。
索性這回彥博遠收著力道,沒再弄疼他。
彥博遠確定雲渝的手不疼後,開啟院門,讓雲渝先進去,隨後生怕剛到手的媳夫郎跑了一般,‘砰’一聲把門關嚴實。
雲渝心一跳,繼而聽到對方開口。
“以後這就是你家了。”
彥家富裕的時候會遣下人打掃祖宅,宅子氣派乾淨不顯陳舊,隻缺了絲人氣。
不過之後就不同了。
彥博遠想著以後這裡會有的熱鬨場景,再是百煉成鋼的石心也忍不住冒粉泡泡。
他的親小爹是城裡秀才的庶哥兒,在家不得寵,出嫁後和孃家斷了往來,生彥博遠時難產去世。
父親彥弘忙著前頭的生意,無暇顧及幼子,於是精挑細選,續了個老實莊戶人家的女兒當繼室。
最初幾年,彥父擔心後娘有了親子苛待繼子,沒要孩子。
愛子長大後才生了一姑娘,現在六歲。
後娘李氏將繼子視作親子,不曾苛待半分,彥博遠自然也是把她當親娘孝敬。
去歲,彥父跑商不幸遇了山匪,弟兄們重傷拚死將他帶回家,彥父拖著殘軀,賠了貨款,散了錢財,用金貴藥材熬日子。
家中為治彥父掏空了家底,一貼貼醫藥流水的進了彥父的肚子,人卻越發虛弱,兩月前終究沒熬過去,撒手人寰。
那時彥博遠在往武陽府去的遊學路上,快到武陽時接到家中訊息,急慌慌往回趕,卻也隻來得及見老父親最後一麵。
至此,彥博遠父姆皆亡,家產俱無,隻得帶著後娘小妹回了鄉下老宅過日子。
這些事都是雲渝從彥博遠那聽來的,也不知真假。
當看到眼前空落落的房子時,信了大半。
他身無長物,彆人也沒必要騙他。
彥博遠推開房門,讓雲渝進去看新家。
“後院住著我娘和妹妹,你和我一塊住前院,隔壁就是我屋。”
彥博遠指了指靠床的那堵牆。
雲渝初來乍到不磨嘰,乾脆利落地抱著新買的日用寢被進去。
被子褥子先放床上,等晚上睡覺前再鋪,桌子椅子用手抹了一把,見沒黑灰,把洗漱盆、毛巾放上去後就出了屋。
彥博遠正在打水。
“老爺,讓我來吧。”對方說是買他來當夫郎,但出錢買和聘的不同,雲渝心中是把自己當奴仆的。
少年嗓音嬌嫩,彷彿盛著一汪水。
“不用稱老爺,我帶你回來是給我做夫郎的,不是讓你做下人。”
這輩子還沒被人叫過老爺,乍然聽見,彥博遠都覺得被他叫老了,不說他裡子,好歹表麵是個年輕小夥子。
“是,老……彥……”
話頭沒收住,稱呼更怪了。
雲渝說完小心看彥博遠。
他咬了咬嘴唇,不讓叫老爺,那該叫什麼?
叫名字?是不是有些沒大沒小,稱名也不像話,叫字……過於親昵了些。
彥博遠被“老彥”逗笑,看出少年的窘迫,主動提議,“先叫哥吧。”
雲渝乖乖聽話,“哥……”
這還不如叫名字呢,更親昵了。
雲渝低頭,紅暈染上臉龐。
小貓叫似的,酥酥軟軟一聲哥,叫得青年酥了半邊身子。
彥博遠遮掩地咳嗽一聲來緩解尷尬,攔下雲渝想幫忙的動作,提水進廚房。
在鎮上時,彥博遠給雲渝買了倆饅頭墊肚子,估摸著他現在不餓。
為圖省事,彥家灶房有飯桌,燒完了菜不用端去堂屋,湊著灶膛餘溫吃飯也暖和。
雲渝想去幫忙生火,彥博遠眼疾手快將人攔下。
把雲渝摁在桌邊坐下後,彥博遠熟練的用乾草引燃灶膛燒水。
生火的架勢嫻熟,比不進灶屋的農家漢子更像農人。
雲渝頭發雜亂打結不易疏通,裡麵還有虱子跳動,彥博遠索性拿剪子幫他把頭發絞了。
鄉野之地沒什麼好講究的,沒身體發膚受之父母的說法。
等水燒開的間隙中提了桶涼水進來,又搬出來個浴桶,水開後將熱水倒入,摻了點涼水,摸著水溫適宜,對雲渝道:“天冷,你直接湊著灶火擦洗,我去劈點柴火。”
彥博遠知道小哥兒有些怕他,囑咐完出門,將灶房留給雲渝。
房門被關上,鍋裡沸騰的熱水讓整個屋子充滿水汽,霧濛濛。
屋外響起了漢子的劈柴聲。
節奏規律,一聽就是老手。
在陌生環境下雲渝久違的感受到了安全感,一直緊繃的心絃漸漸鬆下。
彥博遠在鎮上給他買了新衣,雲渝以身上臟,心疼新衣裳被弄臟的理由不肯換上。
彥博遠一陣好說歹說,雲渝堅持,彥博遠不想強迫,又起了小心思,雲渝最後是披著彥博遠的外衣回來的。
此刻,新棉衣正耷拉在浴桶不遠處的木架子上。
雲渝將彥博遠的衣服褪下,露出內裡屬於自己的破爛單衣,也露出了被凍得青紫的身軀,手上腳上俱是凍瘡,紅腫得像個蘿卜。
他瑟縮著身子,將衣服疊得方方正正,放到灶台邊的木桌上。
冬末初春,雖比不得嚴冬,但也是冷得人發寒的季節,粗布麻衣哪裡能抗寒,四肢摩擦處還有破洞。
雲渝來自山南府的寧江縣。
寧江縣與此處隔著一個府城。
年前鬨了水災,按常年看,這時節正是一年最太平的時候,要鬨也是鬨雪災。
道是老天不長眼,好好的日子引了水去。
雲渝家地處下遊,一場水來頭一個淹的就是他家。
寧江知縣是個酒囊飯袋,災情一出不是想著救災,第一時間是壓災民,讓災民在原地自生自滅。
雲渝的雙親沒死在天災手裡,反而死在了人禍。
雲渝阿爹臨死前讓雲渝去投奔洛溪鎮的舅父。
就這樣,雲渝一路乞討,跟著難民往外出逃,幸得一路有哥哥和同村人幫襯,活到了興寧縣。
隻不過他哥哥出了意外,下落不明。
雲渝一路曆經千險,終於找到舅父。
以為苦難到了儘頭,卻不想曆儘千辛萬苦求來的求生路,不過是從一個火坑跳進了狼窩。
舅父欣喜地接待他吃喝,舅母在一旁啐唾沫。
雲渝當時就覺得對不起舅父,家裡憑空多一張嘴,換誰都有怨言。
當天好吃好喝,雲渝還在想著如何報答舅父。
第二日報答的機會就來了。
舅父那張老實巴交的臉依舊和昨日一般,一臉欣喜。
說要帶他去鎮上逛逛。
到了鎮子,帶著他七拐八拐最後進了伢行。
雲渝留在了伢行,舅父拿著新得的銀子,老實的臉龐笑得發紅。
賣了雲渝不說,更是將他身上僅剩的盤纏衣物全數奪去,隻留蔽體單衣。
要不是雲渝找到他家時快入夜了,那舅父怕是連頓飽飯都不給他吃。
溫熱的水蓋過紫紅的手,浸潤四肢,雲渝擰乾毛巾慢慢擦洗身軀。
單薄身姿在霧氣中半遮半掩,屋外隱隱透著風聲,屋內柴火的劈啪聲在耳邊回蕩,這讓他久違的感受到了家的感覺。
擦洗過後的臉雖然還有凍傷的紅,但也顯出了白皙的肌膚,微微帶著紅的臉一笑就露出了兩個甜甜的酒窩,溫暖恬謐。
想到自己未來麵臨的處境又不免憂愁。
彥博遠這個陌生漢子的行為,讓他既感激又害怕,生怕又是一個火坑。
凡事沒有白吃白住,更何況漢子還花了那麼多錢……
彥家分成前後兩進院子,前院正廳用來待客,灶房和柴棚在東側,西麵是廂房。
雲渝和彥博遠住西廂房,兩人屋子隻隔著一堵牆。
彥博遠劈完柴後拿著鋤頭去地裡了。
彥家沒田,有的隻是一小塊菜地,離山腳不遠。
偌大的宅子隻留雲渝一人,雲渝洗漱完一直呆在自己屋裡收拾東西,熟悉新家。
傍晚時分,雲渝聽到宅子大門被開啟的聲音,猜測是彥博遠回來了。
跨出屋門去迎接,到了門口才發現彥博遠後頭還跟著兩人。
是後娘李秋月牽著小妹彥茗雪。
彥博遠手裡拿著兩把鋤頭。
看到雲渝走來,彥博遠樂嗬嗬地露出白牙,給李秋月介紹。
“娘,這是你未來兒夫郎。”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