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夏餘燼 百日紅
百日紅
入了冬,老院的百日紅落儘了最後一片葉子,光禿禿的枝椏上卻還掛著個小小的紅綢袋。鹿槿灼踮腳夠下來時,綢袋上的金線已經磨得發亮——那是開春時,她和季槐一起掛上去的,說要等它掛滿一百天,就拆開看裡麵的心願。
“正好一百天了。”季槐從身後扶住她的腰,幫她把綢袋取下來。綢袋被風吹得有點硬,他捏在手裡揉了揉,才小心地解開結。裡麵是兩張疊成小方塊的紙,一張是她寫的,一張是他的。
鹿槿灼的字跡娟秀,上麵寫著:“願周奶奶安康,願季槐出任務平安,願我們的小診所,來年多添兩張病床。”
她寫的時候偷偷看了季槐一眼,見他低頭寫著什麼,嘴角抿得緊緊的,當時還猜他寫了什麼嚴肅的話。
輪到季槐的那張,紙角有點卷,字跡比平時用力,墨色都深了些:“第一,想給鹿槿灼買件駝色大衣,她上次看雜誌時盯了好久;第二,診所的屋頂該修了,雨季前一定要弄好;第三,明年開春,再種一排百日紅,讓整個院子都開滿花。”
鹿槿灼看著看著,忽然笑出聲:“原來你當時寫這個呢!我還以為你在許什麼宏圖大誌。”
她想起開春時,季槐蹲在花池邊挖坑,說要種百日紅,她還笑他“一大男人喜歡這種豔俗的花”,他卻認真地說:“你看這花,開起來熱熱鬨鬨的,多像咱們的日子。”
“怎麼不算宏圖大誌?”季槐把兩張紙疊在一起,又塞進紅綢袋裡,“給你買大衣是小事?修屋頂是小事?種滿院子花,看著你每天從花叢裡走過去上班,這纔是最大的事。”
他把綢袋係回枝椏上,比之前係得更緊了些,“明年這個時候,再來拆一次,看看願望實現了多少。”
風卷著細小的雪粒吹過來,打在臉上有點疼。鹿槿灼往他懷裡縮了縮,聞到他身上淡淡的鬆木香——是早上給暖爐添柴時沾的。“屋頂我已經叫趙磊幫忙看了,他說明天帶工具來修”,她仰頭看他,雪花落在他睫毛上,像撒了把碎鑽,“大衣不用買,診所上個月盈利不錯,我自己買了件,藏在衣櫃最下麵呢。”
季槐愣了下,隨即低笑出聲,把她抱得更緊了些:“藏得夠深啊,回頭我得找找。”
他低頭時,睫毛上的雪花落在她額頭上,涼絲絲的,“那剩下的願望,就看百日紅能不能開得滿院子都是了。”
說話間,周奶奶抱著床厚棉被出來曬,看見他們在花池邊膩歪,笑著罵:“大冷天的不進屋,在這兒凍著?趕緊進來,我煮了薑茶,驅驅寒。”
老人家的柺杖在地上敲出“篤篤”的響,卻比平時輕快——她的關節炎好了大半,最近已經能自己拄著柺杖在院子裡轉了。
進屋時,鹿槿灼回頭看了眼百日紅的枝椏,紅綢袋在風裡輕輕晃著,像個小小的燈籠。季槐順著她的目光看去,忽然說:“其實還有個願望沒寫在紙上。”
“什麼?”
“想看著你每天下班回來,不用再繞遠路,直接從滿院的百日紅裡穿過去,裙角沾著花瓣,笑盈盈地喊我一聲‘季槐’。”
他的聲音很輕,卻像顆小石子,在她心裡漾開圈圈漣漪。
薑茶在鍋裡咕嘟作響,周奶奶在灶台邊哼著小調,暖爐裡的鬆木燒得正旺,劈啪聲裡,鹿槿灼忽然覺得,所謂的百日之約,從來不是為了驗證願望是否實現,而是為了在日複一日的瑣碎裡,給自己留個念想——就像這紅綢袋,像這光禿禿的枝椏,像季槐睫毛上的雪花,提醒著你,日子雖平凡,卻總有值得期待的東西,在來年等著發芽、開花。
雪漸漸大了,落在百日紅的枝椏上,給紅綢袋裹了層白邊。鹿槿灼拉著季槐的手往屋裡走,指尖傳來他掌心的暖,心裡忽然篤定——明年開春,這院子裡的百日紅,一定會開得熱熱鬨鬨,像他說的那樣,像他們的日子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