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夏餘燼 罐裡的新葉
罐裡的新葉
鹿槿灼發現玻璃罐裡多了片葉子時,小滿的雨剛過。她踮著腳往罐口看,那片桃樹苗的新葉卡在紅本本和糖塊之間,嫩黃的葉尖還卷著,像隻沒睡醒的蝴蝶。
“肯定是季槐乾的。”她對著罐子嘀咕,指尖敲了敲玻璃壁,“昨天還說‘要讓時光膠囊純粹點’,轉頭就把樹苗的葉子塞進來了。”
話音剛落,季槐就舉著噴壺從果園回來,褲腳沾著泥,發梢還滴著水。他看見鹿槿灼對著玻璃罐出神,嘴角的笑藏都藏不住:“發現啦?那片葉子是今早剛摘的,帶著露水呢。”
“你不是說不瞎塞東西嗎?”她轉身瞪他,卻沒真生氣,眼角的笑意像被雨打濕的花,“紅本本、糖塊、陌生人的喜糖,現在又來片葉子,再塞下去都成雜貨鋪了。”
季槐放下噴壺,從背後抱住她,下巴抵在她發頂,帶著雨後泥土的腥氣:“這叫‘萬物生長’。你看啊,紅本本是根,糖塊是蜜,喜糖是旁人的暖,葉子是新的希望,多全乎。”
他的手順著她的胳膊滑下去,握住她的手貼在玻璃罐上。罐身還帶著雨的涼意,透過掌心滲進來,卻暖得人心頭發顫。鹿槿灼忽然想起那株從隔離病房挪回來的木槿,此刻正開得熱鬨,粉白色的花瓣沾著雨珠,像罐子裡的糖塊落了滿身。
“林宇今天寄了封信來。”季槐忽然說,聲音貼著她的耳廓,“說他第一次成功給病人做了骨髓穿刺,病人家屬非要塞錦旗,他臉紅得像你流鼻血那天。”
鹿槿灼笑出了聲,鼻腔裡彷彿又聞到了雪梨湯的甜:“讓他把錦旗也剪塊布塞進來,湊個‘醫者仁心’的主題。”
“他才捨不得。”季槐捏了捏她的耳垂,“那小子說,要等我們下次去城裡,親手把錦旗掛在咱們老院的牆上,說這是‘源頭的光’。”
周奶奶來送曬乾的艾葉時,正撞見季槐在給玻璃罐換位置。他搬了個紅木小幾,把罐子放在上麵,又在旁邊擺了盆文竹,說“得讓時光膠囊也有個伴”。老人家放下竹匾,看著罐子裡的新葉,忽然歎了口氣:“你們倆啊,比年輕時候還黏糊。”
“黏糊纔好呢。”鹿槿灼正在翻曬艾葉,青灰色的葉片在竹匾裡舒展著,像群安靜的蝶,“周奶奶您忘了?您年輕時候跟周爺爺,走路都要手牽手,被巷口的小孩笑‘老黏糊’。”
周奶奶的臉騰地紅了,拿起艾葉往她身上拍:“死丫頭,敢拿你奶奶開涮!”拍著拍著卻笑了,眼角的皺紋裡盛著回憶,“那時候窮,你爺爺總把唯一的糖塊塞我嘴裡,說‘甜的得給甜的人吃’。”
季槐把文竹擺得更端正些,忽然說:“等過陣子,我們把周爺爺的照片也洗一張,塞罐子裡。”
“彆彆彆,”周奶奶趕緊擺手,“我可不想跟你們這些小年輕搶地方,我和你爺爺的日子,記在心裡呢。”她拿起片艾葉湊到鼻尖聞,“這艾葉曬得好,等端午包粽子,給你們的‘時光膠囊’也係根艾繩,驅驅邪。”
鹿槿灼看著老人家的背影,忽然覺得鼻子有點酸。周爺爺走了十年,周奶奶卻總在不經意間提起他,像他從未離開——在曬艾葉的竹匾裡,在包粽子的手法裡,在那句“甜的得給甜的人吃”裡。原來真正的時光膠囊,從不需要玻璃罐來裝,早就在心裡生了根,發了芽,長成了參天的樹。
趙磊帶著林宇來的時候,老院的木槿開得正盛。林宇穿著件白大褂,背著個洗得發白的帆布包,見了鹿槿灼就鞠躬,嚇得她趕緊扶住:“這是乾啥?我可受不起。”
“必須受得起!”林宇的臉通紅,像剛喝了酒,“要不是您和季醫生,我哪有勇氣堅持學醫?上次那個rh陰性血的病人,我一眼就認出了熊貓血的化驗單,處理得比老師還快!”
趙磊在旁邊笑:“這小子現在是血液科的‘小季醫生’,走路都帶風。”
季槐把他們往屋裡迎,玻璃罐在紅木幾上閃著光。林宇看見罐子裡的新葉,眼睛一下子亮了:“這是……桃樹苗的葉子?上次視訊裡您說的那棵,凍桃發的芽?”
“是啊,”鹿槿灼笑著點頭,“季槐非要塞進來,說這是‘新希望’。”
林宇從帆布包裡掏出個小小的塑封袋,裡麵裝著片乾了的柳葉:“我也來湊個熱鬨。這是我第一次獨立值班那天,醫院門口的柳樹葉,想謝謝你們讓我明白,醫生不隻是治病,是陪著病人等春天。”
季槐找了根細鐵絲,小心翼翼地把柳葉袋送進罐子裡。柳葉落在桃樹葉旁邊,像兩隻依偎的鳥。林宇看著罐子裡的紅本本、糖塊、喜糖、桃葉、柳葉,忽然說:“等我以後成了主任醫師,就來塞片銀杏葉,那時候,咱們的時光膠囊就真的藏滿故事了。”
“不止呢。”趙磊抱著胳膊笑,“等我兒子結婚,我來塞顆喜糖;等周奶奶抱重孫子,讓她來塞塊紅布;等這棵桃樹結果,再來塞個桃子……”
夕陽透過窗欞照進來,把罐子裡的東西都染成了金紅色。紅本本的邊角泛著溫潤的光,糖塊折射出細碎的虹,新葉的脈絡清晰可見,像寫滿了未完待續的詩。鹿槿灼靠在季槐肩上,聽著他們規劃著遙遠的未來,忽然覺得,所謂的時光,從來不是流逝的沙,是這樣一點點攢起來的——有苦,有甜,有旁人的暖,有新生的希望,像這玻璃罐,看著滿滿當當,其實還能再塞下無數個春天。
夜裡,鹿槿灼做了個夢。夢見玻璃罐長得像老院的桃樹那麼大,裡麵塞滿了東西:周奶奶的艾繩,林宇的銀杏葉,趙磊兒子的喜糖,還有她和季槐新拍的合照,照片上的兩人頭發都白了,卻還像年輕時那樣牽著手。
她笑著醒來時,季槐正對著玻璃罐發呆。月光落在他側臉,把他的睫毛照得像鍍了層銀。“在想什麼?”她的聲音帶著剛醒的沙啞。
“在想,”他轉過身,眼裡的光比月光還亮,“等我們老了,就把罐子埋回果園,讓桃樹苗的根纏著它,等下輩子刨出來,就知道這輩子過得有多值。”
鹿槿灼往他懷裡蹭了蹭,聞著他身上淡淡的藥香和泥土味:“下輩子我還來找你,就憑著罐子裡的糖味,一準能認出來。”
窗外的木槿花在夜裡輕輕搖曳,花瓣上的雨珠滾落,像誰在悄悄落淚,又像在偷偷歡笑。玻璃罐在月光下沉默著,罐裡的新葉舒展開來,像在說:彆急,故事還長著呢。
而故事裡的人,正把這小滿的夜,這相擁的暖,都悄悄藏進心裡,像往罐子裡又塞了片溫柔的月光,等著某天,釀成更甜的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