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灼夏餘燼 病房外的花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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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病房外的花期

季槐在隔離病房的窗台上種了株木槿。是周奶奶偷偷從老院掐來的枝條,裹在潮濕的紗布裡塞給他的,說“看著它發芽,日子就過得快些”。他找了個空藥瓶當花盆,灌上自來水,把枝條插進去時,指尖還在因為激動而發顫。

“能活嗎?”他對著光禿禿的枝條喃喃自語,窗外的梧桐葉已經落儘,露出灰敗的天空,像幅沒上色的畫。

枝條在第三天抽出了嫩芽。兩片嫩黃的子葉頂著層絨毛,怯生生地從褐色的皮裡鑽出來,像個剛睡醒的孩子。季槐盯著那抹綠看了很久,忽然想起鹿槿灼在果園發現薺菜時的樣子,眼睛亮得像盛了星子。

“她要是在,肯定會說你長得慢。”他用棉簽蘸了點水,輕輕點在嫩芽上,水珠滾落時,子葉輕輕晃了晃,像在回應他的話。

隔離期的日子像被拉成了細線。每天吃藥、抽血、測體溫,重複的流程磨得人心裡發慌。隻有給木槿澆水時,季槐才覺得時間是流動的——嫩芽舒展成葉片,枝條上又冒出新的芽點,藥瓶裡的水漸漸渾濁,沉澱著細碎的泥土,是從老院帶來的氣息。

icu的探視時間隻有半小時。周奶奶每天都會去,回來就隔著隔離病房的鐵門,給季槐講鹿槿灼的情況。

“今天小灼動了動手指,護士說這是好兆頭。”老人家的聲音帶著雀躍,手裡還攥著片從icu窗外撿的銀杏葉,“她床頭的儀器滴滴響,聽著就安心。”

“她有沒有說什麼?”季槐扒著鐵欄杆,眼睛亮得像餓極了的狼,“有沒有……提到我?”

周奶奶的聲音低了下去:“還沒醒透呢,就哼哼了兩聲,聽不清說啥。不過我把你種的木槿照片給她看了,放在她枕頭邊,說不定能聽見你的話。”

季槐從口袋裡掏出手機,螢幕上是剛拍的木槿——葉片已經舒展開,邊緣帶著淺淺的鋸齒,像隻攤開的小手。他每天都會拍一張,存在相簿裡,命名為“給小灼的花期”。

“明天我再拍張新的,您幫我帶給她。”他的指尖在螢幕上摩挲著葉片的紋路,“告訴她,等她醒了,我們就把這株移回老院,種在玻璃罐旁邊。”

“哎,好。”周奶奶接過手機,忽然想起什麼,從布包裡掏出個小盒子,“對了,這是張大爺的外孫子,讓我給你帶的。那小家夥聽說你在隔離,非要把他的平安鎖給你。”

盒子裡是枚黃銅鎖,上麵刻著歪歪扭扭的“平安”二字,邊緣被磨得發亮。季槐捏著那枚鎖,忽然覺得眼眶發燙——連剛出世的孩子都知道,他在等一個平安的結局。

阻斷藥的副作用在第三週爆發了。季槐開始劇烈地惡心,吃什麼吐什麼,連喝口水都覺得胃裡翻江倒海。他瘦得脫了形,白大褂套在身上像掛在衣架上,手背上的血管凸起,像老樹枝乾。

但他還是每天堅持給木槿澆水。手抖得厲害,水灑在外麵比倒進藥瓶裡的還多,他就用棉簽蘸著,一點點往根部抹,動作慢得像電影裡的慢鏡頭。

“你可不能倒下。”他對著木槿喃喃自語,額頭抵著冰冷的玻璃窗,“小灼還在等你呢,等你帶她去挖玻璃罐,去看螢火蟲……”

手機在這時震動起來,是護士站發來的訊息:“季醫生,你的hiv確認試驗結果出來了,陰性。”

季槐的手猛地一抖,手機摔在地上,螢幕裂成了蛛網。他蹲下去撿,指尖卻在發抖,怎麼也抓不住。陰性——這兩個字像道驚雷,炸得他腦子裡一片空白,接著是鋪天蓋地的狂喜,帶著眼淚從眼眶裡湧出來。

“陰性……是陰性……”他抱著膝蓋坐在地上,像個終於拿到糖果的孩子,哭得渾身發抖。

隔離病房的鐵門被開啟時,護士長的聲音帶著笑意:“季醫生,恭喜你。觀察期結束,你可以……”

“我要去icu!”季槐猛地站起來,踉蹌著往外衝,白大褂的下擺掃過地上的手機碎片,發出刺耳的響,“我要去看小灼!”

他衝到icu門口時,正好趕上探視時間。周奶奶剛出來,看見他嚇了一跳:“你咋出來了?”

“我沒事了!試驗結果是陰性!”季槐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眼睛裡布滿血絲,卻亮得驚人,“我能進去看她了嗎?”

護士攔住了他:“季醫生,您剛解除隔離,需要先做消毒,而且鹿女士還在恢複期,不宜受刺激……”

“我就看一眼!就一眼!”季槐抓住護士的胳膊,指節泛白,“我保證不說話,就看看她!”

護士長走了過來,看著他眼底的紅血絲和手裡的黃銅鎖,忽然歎了口氣:“進去吧,彆超過十分鐘。”

icu的空氣裡彌漫著消毒水和藥水的味道。季槐放輕腳步走進去,看見鹿槿灼躺在病床上,臉色蒼白,嘴唇乾裂,頭上纏著厚厚的紗布,隻有胸口的起伏證明她還活著。

他在床邊蹲下,握住她沒插針的手。她的手很涼,像塊冰,指節因為長時間輸液而有些僵硬。季槐把那枚黃銅平安鎖放在她手心,用自己的手裹住,試圖把溫度傳過去。

“小灼,是我。”他的聲音輕得像耳語,怕驚擾了她的夢,“我沒事了,試驗結果是陰性。你看,我們都在等你醒呢。”

鹿槿灼的指尖忽然動了動,像被什麼東西燙了一下。季槐的心臟猛地一跳,屏住呼吸看著她的臉——她的睫毛顫了顫,眼角慢慢沁出一滴淚,順著臉頰滑進頭發裡。

“你聽見了,對不對?”他的聲音帶著哽咽,把臉埋在她的手背上,“我在等你,木槿也在等你,我們都在等你回家。”

探視時間到了。護士進來催他,季槐卻捨不得鬆開手,直到被強行拉走時,他還在喊:“小灼,等我!我每天都來!”

走出icu時,陽光正好。季槐擡頭看了看天,藍得像被水洗過,雲朵像棉花糖,軟得讓人想咬一口。他忽然想起那株還在隔離病房窗台上的木槿,葉片在陽光下一定綠得發亮。

他要去把它取出來,然後每天守在icu門口,等她醒來,等她看見——他們的木槿,正在悄悄醞釀著花苞,就像他們的日子,正憋著勁,要開出滿樹的花。

老院的玻璃罐還在土裡躺著,紅本本上的糖漬或許已經釀成了蜜。季槐摸了摸口袋裡的手機碎片,忽然笑了——沒關係,隻要人還在,日子就能重新拚湊起來,像那株木槿,哪怕被剪下來插在藥瓶裡,也能倔強地,把花期熬出來。

icu的門緩緩關上,隔絕了兩個世界。但季槐知道,這一次,他們離得很近,近到能聽見彼此的心跳,近到能數著同一片陽光,等待一個春暖花開的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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