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悅暢小說 > 其他 > 灼夏餘燼 > 隔岸的血與信
加入收藏 錯誤舉報

灼夏餘燼 隔岸的血與信

← 上一章 章節列表 下一章 →
    隔岸的血與信

鹿槿灼把阻斷藥塞進季槐手裡時,消毒水的味道正順著門縫往搶救室飄。季槐的指尖冰涼,捏著那板白色藥片,像捏著塊燒紅的烙鐵。她的聲音很輕,卻帶著咬碎了牙的堅定:“我相信你,這一個月的時間,你一定能熬過去。”

“一個月……”季槐重複著這三個字,喉結滾動得厲害,“為什麼要一個月?”

“醫生說,密切接觸者需要隔離觀察,這是規定。”鹿槿灼彆過臉,不敢看他發紅的眼眶,窗外的梧桐葉落得正急,像在替她數著倒計時,“我回家等你,把玻璃罐挖出來,曬曬太陽。”

她不敢說“怕傳染”,那三個字太鋒利,會割破兩人好不容易築起的堤壩。可她更怕的是,自己失控的情緒會影響他——她怕看見他吃藥時的隱忍,怕聽見他夜裡的咳嗽,怕這看不見的病毒,在彼此眼裡種下猜忌的種子。

季槐忽然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像要捏碎她的骨頭:“彆走。”他的聲音帶著哀求,像個迷路的孩子,“我不怕傳染,我怕……”

“我也怕。”鹿槿灼打斷他,眼淚終於掉下來,砸在他手背上的紗布上,暈開一小片濕痕,“但我更怕你分心。季槐,你得好好吃藥,好好吃飯,等你沒事了,我們去果園摘桃子,去河灘看螢火蟲,好不好?”

他終於鬆了手,指尖在她手腕上留下道紅痕。鹿槿灼轉身就走,不敢回頭,怕一回頭就會潰不成軍。走廊的燈光慘白,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長,像條被剪斷的線,一頭係著他,一頭飄向未知的黑暗。

趕回家的路上下起了雨。鹿槿灼握著方向盤的手一直在抖,雨刮器來回擺動,卻刮不乾淨玻璃上的水霧,像她模糊的視線。腦海裡反複回放著季槐蒼白的臉,他手背上那道滲血的傷,還有醫生那句“阻斷成功率不是百分之百”。

“不會的,他那麼好,怎麼會……”她喃喃自語,猛地踩下油門,車子像支離弦的箭衝出去。就在這時,路口忽然竄出輛闖紅燈的貨車,刺耳的刹車聲劃破雨幕——

劇烈的撞擊讓她眼前一黑,額頭的血順著眼角往下淌,染紅了視線。她最後的意識停留在副駕上那個布包上,裡麵是給季槐縫的新袖口,她總說他白大褂的袖口磨破了不好看。

醫院的電話打到急診室時,季槐剛吃完今天的阻斷藥。苦味還在舌尖打轉,護士小張的聲音就帶著哭腔闖進來:“季醫生,鹿姐……鹿姐出車禍了,在市一院搶救!”

他手裡的水杯“哐當”摔在地上,水濺濕了白大褂的下擺。“你說什麼?”他抓住小張的胳膊,指節泛白,“在哪家醫院?嚴重嗎?”

“市一院,說是顱內出血,還在休克……”小張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他們說……說鹿姐是rh陰性血,血庫庫存不夠,讓家屬去獻血!”

rh陰性血——熊貓血。季槐的心臟像被隻無形的手攥緊,疼得他喘不過氣。他轉身就往外跑,白大褂的下擺掃過散落的玻璃碎片,劃出刺耳的響。

“季醫生!你不能出去!”護士長追上來攔住他,臉上滿是焦急,“你還在隔離期,hiv視窗期還沒過,萬一……”

“她是熊貓血!血庫沒有!”季槐吼出聲,眼睛紅得像要滴血,“她是我妻子!我不去誰去?”

“可規定……”

“規定能救她的命嗎?”他甩開護士長的手,指甲在她胳膊上掐出紅痕,“我是醫生,我比誰都清楚風險!讓開!”

他衝到走廊儘頭,卻被保安攔住。冰冷的鐵門隔開了兩個世界,門內是他的隔離病房,門外是她的生死未卜。季槐抓住鐵欄杆,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欄杆的冰冷透過麵板滲進來,凍得他骨頭疼。

“讓我去看看她……就一眼……”他的聲音帶著哀求,像頭困在籠子裡的困獸,“我保證不靠近,就在外麵看一眼……”

保安搖搖頭,眼神裡滿是無奈。醫院的規定像道無形的牆,堅不可摧。季槐看著走廊儘頭的電梯口,彷彿能看見她躺在搶救室裡,渾身是血,等著他的血救命。可他卻隻能站在這裡,像個無能的旁觀者,被這該死的病毒和規定,困在原地。

鹿槿灼在手術台上醒來過一次。麻醉的效力還沒退,她看見天花板上的無影燈,像個巨大的漩渦。耳邊傳來醫生的對話,模糊不清,隻捕捉到幾個字:“血不夠……聯係不上家屬……”

家屬……季槐……

她想喊他的名字,喉嚨裡卻隻能發出嗬嗬的聲。血順著輸液管一點點輸進她的身體,卻暖不了她冰涼的指尖。她忽然想起他們埋在果園的玻璃罐,紅本本上的合照被糖漬粘得發亮,那時的陽光真好,暖得讓人想睡覺。

“季槐……”她終於擠出兩個字,眼淚混著額頭的血往下淌,“我等你……”

手術室外,周奶奶正跪在地上給護士磕頭,花白的頭發沾著地上的灰:“求求你們……讓小槐去看看吧……那孩子是她的命啊……”

護士紅著眼眶把老人家扶起來:“不是我們不讓,是真的有風險……他現在是高危人群……”

“什麼高危人群?他是小灼的男人!”周奶奶的聲音帶著哭腔,“當年他爸走的時候,小灼守在他床邊三天三夜,現在輪到小灼有事了,他怎麼能不在?”

雨還在下,敲打著手術室外的玻璃窗,像無數隻手在拍打著絕望。季槐還被攔在隔離病房的鐵門外,他能聽見遠處隱約傳來的救護車聲,卻不知道那是不是載著她的希望。

他忽然想起鹿槿灼臨走時說的話:“我相信你,這一個月的時間,你一定能熬過去。”

原來她早就預料到了這一切,預料到他們會被隔開,預料到她可能撐不到他康複的那天。這傻姑娘,總是把最痛的話藏在最溫柔的語氣裡,把最險的路自己先踏一遍。

季槐靠著冰冷的鐵門滑坐在地上,白大褂的袖口被眼淚浸濕。他從口袋裡掏出那板阻斷藥,一片一片往嘴裡塞,苦味在舌尖炸開,比任何時候都烈。

“鹿槿灼,你聽著。”他對著空無一人的走廊低聲說,聲音嘶啞,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心,“我會好好吃藥,好好吃飯,我會熬過這一個月,熬過視窗期,熬到所有指標都正常。”

“你也給我撐著。”

“等我出去,我們就去挖玻璃罐,就去摘桃子,就去看螢火蟲。”

“你要是敢不等我……”他的聲音哽嚥住,再也說不下去。

雨還在下,隔著厚厚的牆壁,隔著生死的距離,隔著這該死的病毒和規定,他的話像顆投入深海的石子,不知道能不能傳到她的耳邊。

搶救室的燈還亮著,像顆懸在半空的星。鹿槿灼的血還在一點點流失,而能救她的那個人,正被困在對岸,隔著一道門,一道看不見的鴻溝,與她共享著同一片絕望的雨。

時間在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把刀,在兩人的心上反複切割。而他們能做的,隻有等——等血源,等希望,等那道隔開彼此的牆,能在某一刻,轟然倒塌。
← 上一章 章節列表 下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