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夏餘燼 刀痕上的溫度

    刀痕上的溫度

手術前一天的傍晚，病房裡的消毒水味似乎淡了些，夕陽透過百葉窗的縫隙斜切進來，在地板上投下一道道金亮的光帶。鹿槿灼半靠在床頭，手裡捧著那本泛黃的筆記本，指尖在“鹿明遠”三個字上反複摩挲，紙頁邊緣已經被摸得起了毛邊。

“哢噠”一聲，門被輕輕推開，季槐端著一碗剛熬好的小米粥走進來，白瓷碗沿還冒著熱氣。他把粥放在床頭櫃上，彎腰替鹿槿灼調整了下床鋪角度：“周老剛走，說你爸當年做第一台大手術時，比你現在緊張多了，手術刀都差點掉地上。”

鹿槿灼擡眼時，睫毛上還沾著點濕意：“真的？”

“騙你乾嘛。”季槐坐在床邊的椅子上，拿起勺子舀了勺粥吹涼，遞到她嘴邊，“周老說，你爸當年給市長做心臟搭橋，開胸後發現動脈粘連比預期嚴重，當場就慌了，站在手術台前直冒汗，還是周老在旁邊拍了他後背三下，他才穩住神。”

溫熱的米粥滑進喉嚨，帶著淡淡的米香。鹿槿灼忽然笑了，眼角卻滾下顆淚珠：“我一直以為他是天生的神手，原來也會慌啊。”

“誰還沒個第一次。”季槐又餵了她一勺，“周老說，你爸後來總跟人講，那天手術結束後，他在更衣室蹲了半小時，把手術步驟在腦子裡過了十七遍，就怕哪裡沒做好。”他頓了頓，從口袋裡掏出個小布包，“對了，周老讓我把這個給你。”

布包裡裹著枚銀質的手術刀柄，刻著細密的纏枝紋，尾端還墜著個小巧的玉蘭吊墜。“這是你爸當年用了十年的手術刀，周老說他每次上手術台都帶著，說能安神。”季槐把刀柄塞進她手裡，“你摸，上麵還有他的指痕呢。”

鹿槿灼的指尖撫過冰涼的金屬，果然摸到幾道深淺不一的凹槽——那是常年握刀留下的印記。她忽然想起小時候，總愛趴在手術室門口看爸爸做手術，隔著玻璃看他握著手術刀的手穩得像磐石，當時覺得那雙手無所不能，原來也藏著這麼多不為人知的緊張。

“叮鈴”一聲，吊墜撞在床欄上，清脆的響聲讓她回過神。窗外的天色漸漸暗了，季槐正替她掖被角，白大褂的袖口捲到肘部，露出小臂上道淺淺的疤痕。

“這疤怎麼來的？”她忽然問。

季槐低頭看了眼：“去年給一個車禍傷員清創，他突然抽搐，手術刀劃的。”他說得輕描淡寫，“小傷，比你上次縫合傷口時不小心紮到自己的那下輕多了。”

鹿槿灼卻記起來了，那天她路過急診室，看見季槐舉著胳膊止血清創，血珠順著指尖滴在白瓷磚上，像串碎掉的紅瑪瑙。她忽然抓住他的手腕：“明天……你能跟我一起進手術室嗎？”

季槐愣了下，隨即點頭：“當然，我本來就安排了跟台。”

“不是當助手，”鹿槿灼的指尖攥得發白，“我是說，站在我旁邊。我爸的筆記本裡寫，他當年慌的時候，就看周老站在旁邊，心裡就穩了。”

季槐反手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溫度熨帖過來：“好。我站在你左手邊，跟你爸當年看周老的位置一樣。”

這時病房門被推開，護士長端著藥盤走進來，看見兩人交握的手，笑著打趣：“嘖嘖，季醫生這是提前演練術後安撫呢？”她把藥瓶放在桌上，“剛在走廊聽見周老跟人說，咱們科這屆年輕人裡，就數小鹿有她爸的影子——不光是手穩，心更細。”

鹿槿灼接過藥杯的手頓了頓，護士長又說：“下午周老翻你爸的舊病例，翻到張便簽，說當年給一個貧困山區的孩子做兔唇修複，你爸自己墊了三千塊手術費，還在便簽上寫‘醫者手裡的刀，既要能劃開病灶，也要能縫合人心’。”

夜深了，季槐替她關燈時，鹿槿灼忽然說：“我剛才摸手術刀的時候，好像摸到我爸的溫度了。”

季槐在黑暗中點點頭：“嗯，他肯定在看著呢。”

月光從窗簾縫裡溜進來，落在那枚手術刀吊墜上，泛著柔和的光。鹿槿灼握著刀柄，聽著隔壁床病友均勻的呼吸聲，忽然覺得那把陪伴了父親十年的手術刀，正順著掌心的溫度，一點點把勇氣傳到她心裡。

淩晨三點，她悄悄爬起來，翻開父親的筆記本。最後一頁夾著張泛黃的處方單，字跡已經模糊，卻能看清是給“小槿灼”開的——那年她出水痘，父親怕藥苦，特意在處方上寫“加兩勺蜂蜜”，旁邊還畫了個歪歪扭扭的笑臉。

鹿槿灼捂住嘴，把臉埋進枕頭裡。原來那些她以為被歲月磨掉的細節，早就被父親藏在了時光裡，像這枚手術刀一樣，在她需要的時候，穩穩地托住了她的手。

天邊泛起魚肚白時，季槐的身影出現在病房門口，手裡提著個保溫桶。他看見鹿槿灼已經坐起來，正對著窗外發呆，笑著揚了揚手裡的桶：“周老讓人熬的蓮子羹，說清心安神，最適合術前喝。”

鹿槿灼接過碗，看見碗底沉著幾顆蓮子，忽然想起筆記本裡的話：“我爸說，醫生的手不光要穩，更要暖。”她舀了勺羹送進嘴裡，蓮子的清苦混著蜜的甜，像極了此刻的心情——有緊張，有期待，更有股沉甸甸的踏實。

手術車推過來時，她把那枚手術刀彆在了白大褂裡側。季槐替她理了理口罩，輕聲說：“彆怕，我在。”

鹿槿灼擡頭，看見他眼裡映著晨光，忽然笑了。她知道，今天不光是她一個人上手術台，還有父親的指痕，周老的目光，和季槐的陪伴，這些都像無形的線，在她握著手術刀的那一刻，穩穩地係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