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夏餘燼 夏夜的螢火蟲
夏夜的螢火蟲
入伏後的夜晚悶得像口密不透風的蒸籠,鹿槿灼翻來覆去睡不著,鼻尖沁出細密的汗。季槐從抽屜裡翻出把蒲扇,坐在床邊替她扇風,扇葉劃過空氣的聲音沙沙的,像小時候外婆哼的搖籃曲。
“熱得睡不著?”他的聲音在黑暗裡格外清晰,指尖擦過她額頭的汗,帶著點涼意,“要不我們去院子裡坐會兒?周奶奶說河灘邊今晚有螢火蟲。”
鹿槿灼忽然坐起身,眼睛在黑暗裡亮得像星子:“螢火蟲?會發光的那種?”
“嗯。”季槐笑著點頭,從衣櫃裡拿出件薄外套披在她肩上,“記得嗎?你以前總說,螢火蟲的光是星星掉下來的碎片。”
她的眉頭輕輕蹙起,像是在努力回憶,卻最終隻是搖搖頭:“不記得了,但聽起來……很好看。”
院子裡的木槿花在夜裡散發著淡淡的香,混著泥土被曬透的熱氣,有種說不出的安寧。季槐牽著鹿槿灼往河灘走,月光把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她的裙擺掃過路邊的狗尾草,草籽粘在上麵,像綴了串細碎的珍珠。
“慢點走。”他握緊她的手,掌心的汗濡濕了她的指尖,“河灘邊的石頭滑。”
“你看!”鹿槿灼忽然停下腳步,指著前方的草叢,聲音裡帶著孩子氣的雀躍。
點點綠光在草叢裡閃爍,像撒了把碎鑽,忽明忽暗的,隨著夜風輕輕晃動。螢火蟲三三兩兩地飛起來,翅膀扇動的聲音細得像耳語,光尾在黑暗裡劃出轉瞬即逝的弧線,真像誰不小心打翻了裝星星的匣子。
季槐拉著她在柳樹下坐下,樹皮粗糙的觸感透過薄薄的衣料傳過來,帶著點涼意。鹿槿灼伸出手,一隻螢火蟲忽然落在她的指尖,綠光映著她的瞳孔,像盛了兩汪清澈的泉。
“它不怕我。”她輕聲說,聲音輕得怕驚擾了這小小的光亮。
“因為你好看啊。”季槐湊過去,看著那隻螢火蟲在她指尖爬動,光尾一明一滅的,“以前你總說,螢火蟲是會飛的星星,能實現願望。”
鹿槿灼的指尖微微動了動,螢火蟲振翅飛走了,綠光漸漸融入遠處的草叢。她轉過頭看他,眼裡的光比螢火蟲還亮:“那我們許願吧。”
“好。”季槐閉上眼睛,雙手合十,聽見她在身邊輕聲呢喃,聲音細得像風。
他沒問她許了什麼願,隻是在心裡默默重複著那個唸了無數遍的願望——讓她記得久一點,再久一點,哪怕隻是記得此刻的螢火蟲,記得身邊的他,就好。
往回走時,鹿槿灼的腳步忽然慢了下來。她扶著棵老柳樹,眉頭緊鎖,像是在跟什麼較勁,指尖無意識地抓著樹皮,留下幾道淺淺的白痕。
“怎麼了?”季槐立刻蹲下來,握住她的手,“是不是又不舒服了?”
“我好像……想起了什麼。”她的聲音帶著點顫抖,眼神裡的迷茫和清明在打架,“也是這樣的夏夜,你……你揹我回家,螢火蟲跟著我們飛了一路。”
季槐的心臟猛地一跳,像被什麼東西撞了下,又酸又軟。那是她剛做完化療的那年夏天,她發著低燒,卻非要去河灘看螢火蟲,回來的路上累得走不動,他就背著她,聽她在背上斷斷續續地說“季槐,我好像沒那麼怕了”。
“是。”他的聲音啞得厲害,眼眶在夜色裡發熱,“那天你還說,我的白大褂上沾了螢火蟲的光,像鑲了鑽。”
鹿槿灼的眼淚忽然掉下來,砸在他手背上,燙得他一縮。她撲進他懷裡,肩膀劇烈地聳動著,像是要把所有積壓的委屈都哭出來:“我記起來了……季槐,我記起來了……”
他緊緊抱著她,任由她的眼淚浸濕他的襯衫,手輕輕拍著她的背,像安撫一隻受驚的小獸。夜風帶著螢火蟲的微光,在他們身邊打著旋,木槿花的香氣遠遠飄過來,像在替他們溫柔地歎息。
“記起來就好,記起來就好。”季槐在她耳邊反複呢喃,聲音裡帶著失而複得的顫抖。
回到老院時,天已經快亮了。鹿槿灼靠在季槐懷裡睡著了,眼角還掛著淚,嘴角卻帶著淺淺的笑。他把她輕輕放在床上,替她蓋好薄被,看見她手裡緊緊攥著什麼——是片乾枯的木槿花瓣,大概是剛纔在河灘邊撿到的。
窗台上的玻璃罐還在,裡麵裝著他們白天收集的螢火蟲,綠光透過玻璃在牆上投下細碎的光斑,像幅流動的畫。季槐坐在床邊,看著熟睡的鹿槿灼,忽然覺得,記憶其實從來沒離開過。它藏在螢火蟲的光裡,藏在木槿花的香裡,藏在他掌心的溫度裡,隻等著某個合適的瞬間,悄悄跑出來,給人一個溫柔的驚喜。
他拿起那片乾枯的木槿花瓣,輕輕放進玻璃罐裡。螢火蟲在花瓣周圍飛旋,綠光把花瓣的紋路照得清晰可見,像給它鍍上了層生命的光澤。
也許明天醒來,她又會忘記今晚的螢火蟲,忘記那句“我記起來了”。但這有什麼關係呢?隻要他還記得,隻要這些溫柔的瞬間真實存在過,就足夠了。
天快亮時,玻璃罐裡的螢火蟲漸漸安靜下來,綠光也變得微弱。季槐趴在床邊睡著了,嘴角帶著淺淺的笑,像是夢見了什麼好事。陽光從窗欞鑽進來,落在他和鹿槿灼交握的手上,兩枚銀戒指在光線下閃著溫潤的光,像兩顆不會熄滅的星。
老院的木槿樹在晨光裡輕輕搖曳,彷彿在說:彆急,美好的事,總會慢慢記起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