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夏餘燼 老院的月光與藥香
老院的月光與藥香
入秋後的第一個雨夜,鹿槿灼被窗外的雷聲驚醒。季槐不在身邊,床頭的位置是空的,帶著點餘溫,她摸了摸手機,淩晨三點——這個時間,他多半在書房。
果然,推開書房門,看見他正對著電腦螢幕出神,白大褂搭在椅背上,手裡攥著份病曆,眉頭擰得像解不開的結。桌上的台燈亮著,旁邊放著半碗沒喝完的藥,是她傍晚給他熬的潤肺湯,現在已經涼透了。
“又在看這個?”鹿槿灼走過去,從背後輕輕抱住他,下巴抵在他肩上,“張大爺的病情不是已經穩定了嗎?”
張大爺是季槐負責的胃癌晚期病人,癌細胞已經擴散,上週剛做完姑息手術,家屬放棄了化療,隻希望能減輕點痛苦。季槐卻總不甘心,翻遍了國內外的文獻,熬了好幾個通宵,想找出點能延長生存期的辦法。
“剛才護士打電話,說他又開始疼了,止痛藥加量也沒用。”季槐的聲音啞得像被砂紙磨過,反手握住她的手,掌心冰涼,“我在想,是不是還有彆的方案……”
“季槐,”鹿槿灼打斷他,把他手裡的病曆抽出來合上,“你已經做得很好了。”她想起自己剛確診時,也是這樣被疼痛折磨,是他守在床邊,一遍遍地給她按摩,講些無關緊要的笑話,直到她睡著,“有些事,我們儘力就好。”
季槐沒說話,隻是轉過身,把臉埋在她頸窩,像個疲憊的孩子。窗外的雨越下越大,雷聲滾滾,他的呼吸帶著點藥味,混著她發間的木槿香,在狹小的書房裡慢慢散開。
“我去把藥熱一下。”鹿槿灼想推開他,卻被他抱得更緊。
“再抱會兒。”他的聲音悶悶的,“就一會兒。”
清晨的雨停了,陽光透過窗欞落在地板上,拚出塊菱形的暖斑。鹿槿灼醒來時,季槐已經去醫院了,床頭櫃上放著張紙條,是他的字跡:“張大爺情況好轉了,彆擔心,中午回來吃飯。”
她笑著把紙條疊好,放進那個裝著紅本本的盒子裡。這個盒子裡藏著太多零碎——他第一次給她寫的藥方,她掉的第一縷化療頭發,領證那天的電影票根,還有現在這張帶著藥香的紙條。
去廚房準備午飯時,看見周奶奶挎著個竹籃站在院門口,籃子裡裝著剛挖的山藥,沾著新鮮的泥土。“昨晚聽見雷聲,想著你們可能沒睡好,”老人家笑著走進來,“給小季補補,他最近瘦得厲害。”
鹿槿灼接過山藥,忽然想起昨天張大爺的女兒來送錦旗,說季醫生淩晨還在病房守著,給老人讀報紙分散注意力。她當時沒說什麼,心裡卻像被什麼東西揪了一下——這個總說“沒事”的人,把所有的累都藏在了白大褂底下。
“周奶奶,您幫我看看火,我去趟醫院。”她把山藥放進盆裡,轉身去拿外套,“給季槐送點吃的。”
醫院的走廊裡靜悄悄的,張大爺的病房門虛掩著,鹿槿灼剛要敲門,就聽見裡麵傳來笑聲。推開門,看見季槐正坐在床邊,給老人削蘋果,果皮連成細細的一條,在他膝頭盤成個圈——是她教他的,說“果皮不斷,病好得快”。
“小季醫生,你這手藝,跟你媳婦學的吧?”張大爺笑得眼睛眯成縫,“上次她來送排骨湯,說你以前連雞蛋都煎不好。”
季槐的耳根紅了,擡頭看見門口的鹿槿灼,眼睛亮了亮:“你怎麼來了?”
“給你送午飯。”她把保溫桶放在床頭櫃上,開啟時冒出的熱氣裡,混著山藥排骨湯的香,“周奶奶特意讓我給你補補。”
張大爺的女兒也在,笑著說:“季醫生真是好福氣,娶了這麼賢惠的媳婦。”
鹿槿灼的臉有點紅,幫著把排骨湯盛進碗裡,遞到季槐手裡:“快喝,涼了就不好喝了。”
他確實餓了,幾口就喝了大半碗,湯漬沾在嘴角,像個偷吃的孩子。鹿槿灼拿出紙巾替他擦掉,動作自然得像做過千百遍,張大爺在旁邊看得直笑:“真好,真好啊。”
傍晚回家時,季槐的腳步輕快了許多,手裡攥著張處方單,是給張大爺開的中藥方,說能減輕疼痛。“藥房的老中醫說這個方子溫和,適合晚期病人。”他笑著說,眼裡的光比夕陽還亮。
路過老院的巷口,看見賣桂花糖糕的推著車子經過,季槐跑過去買了兩塊,遞一塊給她:“趁熱吃,小時候你總搶我的。”
桂花的甜香在舌尖化開時,鹿槿灼忽然想起昨晚他在書房的樣子,想起他埋在她頸窩的疲憊,忽然覺得,原來支撐一個人的,從來都不是鋼鐵般的意誌,是淩晨三點的擁抱,是帶著體溫的排骨湯,是老院的月光與藥香,是知道無論多累,總有個人在等你回家。
院子裡的木槿花還在開,隻是花瓣邊緣染上了秋意的淡紫。季槐牽著她的手走進院門,忽然說:“等張大爺好點,我們請他來家裡吃飯吧,嘗嘗你的糖醋排骨。”
“好啊。”鹿槿灼笑著點頭,看著他眼裡的光,忽然覺得,那些在醫院熬著的夜晚,那些寫滿字的病曆,都在這桂花糖糕的甜裡,找到了最溫柔的歸宿。
月光爬上院牆時,兩人坐在藤椅上,分食著最後一塊桂花糖糕。季槐的手搭在她的膝頭,掌心的溫度透過薄薄的布料傳過來,暖得像揣了個小太陽。
“季槐,”她忽然開口,聲音輕得像晚風,“以後彆總熬那麼晚了,我會心疼的。”
他轉過頭,在她額頭印下一個吻,帶著桂花的甜:“好,聽你的。”
遠處傳來醫院的救護車鳴笛聲,越來越遠,最後消失在夜色裡。老院的月光靜靜流淌,混著廚房裡飄來的藥香,像首溫柔的搖籃曲,輕輕哄著兩個互相依偎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