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灼夏餘燼 月光下的藥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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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光下的藥罐

季槐沒有走。

鹿槿灼第二天醒來時,看見病房門口的戒指還在,隻是被人用紙巾擦過,紅繩上的灰塵沒了,在晨光裡泛著柔和的光。走廊裡傳來熟悉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最後停在門口。

“護士說你昨晚沒睡好。”季槐端著托盤走進來,手裡拿著個砂鍋,鍋蓋掀開時,冒出股淡淡的藥香,“我托老中醫開的方子,說是能安神,特意在廚房燉了三個小時。”

藥汁是深褐色的,盛在白瓷碗裡,像塊凝固的琥珀。鹿槿灼彆過臉,不去看那碗藥,也不去看他——他眼下的青黑又重了些,胡茬冒出了尖,顯然又是熬了夜。

季槐把藥碗放在床頭櫃上,沒再勸她喝,隻是拿起她的速寫本,翻到畫著木槿樹的那頁:“護工昨天發了照片,說老院的花又開了幾朵,比上次的還豔。”他用指尖在焦黑的枝椏旁畫了個小小的太陽,“等你能出院了,我們就回去看看,好不好?”

沒有回應。病房裡隻剩下砂鍋冷卻的“滋滋”聲,像誰在低聲啜泣。

中午林薇來送飯,看見季槐正蹲在走廊煎藥,砂鍋放在臨時借來的電爐上,咕嘟咕嘟地冒著泡。他的白大褂袖子捲到肘部,露出手腕上的疤痕,正用筷子小心地攪著藥汁,動作笨拙得像個學步的孩子。

“你這是何苦?”林薇把保溫桶放在旁邊的凳子上,“她現在正在氣頭上,你做這些,她也未必領情。”

季槐攪動藥汁的手頓了頓,聲音悶得像被砂紙磨過:“我知道。可除了這些,我也不知道該做什麼了。”他擡頭看了眼病房門,門縫裡看不到裡麵的動靜,“她胃不好,化療傷了底子,這藥能養胃,就算她不喝,我也得煎著,萬一……萬一她想喝了呢?”

林薇歎了口氣,沒再勸。她知道季槐的性子,認定的事,十頭牛都拉不回來。就像當年鹿槿灼剛確診時,所有人都勸他彆陷太深,他卻把自己的積蓄全取出來,說“錢沒了可以再賺,人不能沒了”。

傍晚,鹿槿灼終於肯下床了。她扶著牆慢慢走到走廊,看見季槐還在煎藥,砂鍋換了個新的,藥香比早上更濃,混著海風的鹹味,在空氣裡慢慢發酵。

他沒注意到她,正低頭看著手機,螢幕上是腎移植術後護理的資料,手指在“飲食禁忌”那欄反複劃著。陽光落在他微駝的背上,像給那片倔強的影子鍍了層金邊。

鹿槿灼的腳步頓了頓。她想起火災那天,他衝進火場時也是這樣,背挺得筆直,卻藏著說不出的慌張;想起她流鼻血時,他攥著她的手,指節泛白卻一遍遍說“沒事”;想起他捐腎後醒來的第一句話,是問“小灼怎麼樣了”。

這些畫麵像碎玻璃,紮得她眼睛發酸。她轉身想回病房,卻不小心碰倒了牆角的痰盂,“哐當”一聲,在安靜的走廊裡格外刺耳。

季槐猛地回頭,看見她站在那裡,臉色白得像紙,急忙關掉電爐跑過去:“怎麼自己出來了?是不是不舒服?”他伸手想扶她,又怕她躲開,手僵在半空,進退兩難。

鹿槿灼沒躲,也沒說話,隻是看著他沾著藥汁的手指——指甲縫裡還殘留著深褐色的痕跡,像洗不掉的印記。

“藥……快好了。”季槐的聲音有些發顫,“放了點冰糖,不苦的。”

她還是沒說話,隻是轉過身,慢慢往病房走。季槐愣了愣,趕緊跟上去,亦步亦趨地像個怕犯錯的學生。

回到病房,鹿槿灼坐在床邊,看著季槐把藥汁倒進碗裡,用勺子攪了攪,又吹了吹,才小心翼翼地遞過來:“溫了,可以喝了。”

藥碗遞到麵前時,她猶豫了一下,還是接了過來。藥汁確實不苦,帶著點冰糖的甜,順著喉嚨滑下去,暖得像團火。

季槐看著她一口口喝完,眼睛亮得像落了星子,手在白大褂口袋裡攥了攥,掏出個東西——是枚銀戒指,上麵刻著“灼”字,正是他昨天放在門口的那枚。

“這個……”他把戒指放在她手心,指尖的溫度燙得她一顫,“你要是還戴著嫌沉,就收著,當……當留個念想。”

鹿槿灼握著戒指,指腹摩挲著那個小小的“灼”字,忽然覺得眼眶發熱。她沒說話,隻是把戒指放進了床頭櫃的抽屜,和那枚刻著“槐”字的戒指放在一起。

季槐的眼睛瞬間亮了,像被點燃的火把。

夜裡,鹿槿灼被渴醒了。月光透過玻璃照進來,落在床頭櫃上,那兩碗藥渣還沒倒,深褐色的藥汁凝結在碗底,像幅模糊的畫。

她起身去倒水,看見季槐趴在床邊睡著了,手裡還攥著本護理手冊,書頁上用紅筆圈著“術後情緒疏導”幾個字。他的眉頭微微蹙著,像是在做什麼不踏實的夢。

鹿槿灼拿起條薄毯,輕輕蓋在他身上。毯子碰到他肩膀時,他忽然動了動,嘴裡喃喃地說:“小灼……彆生氣了……”

她的心臟像被什麼東西撞了下,又酸又軟。原來這個看起來沉穩的人,也會在夢裡怕她離開。

回到床上,她翻來覆去睡不著,索性開啟抽屜,拿出那兩枚戒指。月光下,“槐”與“灼”緊緊靠在一起,像兩個依偎著的影子。

她忽然想起父親查房筆記裡的一句話:“愛不是永不犯錯,是犯錯後還願意低頭,是爭吵後還想牽起對方的手。”

以前總覺得這話太俗,現在才明白,能讓兩個有棱角的人慢慢磨合成彼此的形狀,本身就是件了不起的事。

窗外的海浪拍打著礁石,發出規律的聲響,像在數著彼此的心跳。鹿槿灼把戒指放回抽屜,忽然覺得,或許可以試著再等等。等他把那些沒說出口的歉疚講完,等自己把那些攢著的委屈哭儘,等這月光,把兩個人心裡的冰,一點點焐化。

而那碗還溫著的藥汁,像個沉默的見證者,在月光下泛著微光,彷彿在說:彆急,慢慢來。有些傷口需要藥來治,有些心結,需要愛來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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