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夏餘燼 晨光裡的白大褂
晨光裡的白大褂
icu的探視時間是早上八點。季槐提前半小時就守在鉛門外,手裡攥著個保溫杯,裡麵是周奶奶淩晨五點起來熬的小米粥,熬得糯糯的,上麵浮著層米油。
鉛門“哢噠”一聲彈開時,他幾乎是小跑著進去的。鹿槿灼躺在病床上,身上的管子撤了些,呼吸機換成了高流量氧療,麵罩裡撥出的白霧在晨光裡輕輕晃動。
“小灼。”他放輕腳步走過去,把保溫杯放在床頭櫃上,指尖碰了碰她的臉頰——比昨天熱了點,不再是那種浸了冰的涼。
她的睫毛顫了顫,緩緩睜開眼。視線起初有些模糊,過了幾秒才聚焦在他臉上,嘴唇動了動,發出極輕的氣音:“手術……”
“做完了。”季槐笑著點頭,替她理了理額前的碎發,“很成功,病人家屬剛才還托護士帶話,說要給我送錦旗呢。”
鹿槿灼的嘴角牽起個淺淺的弧度,像朵剛要綻開的花。季槐知道,她是在擔心他耽誤了工作,就像每次他熬夜陪她,她第二天總會催著他去上班;就像她總說“彆總圍著我轉,你的病人更需要你”。
可她不知道,對他來說,沒有什麼比她更重要。
護士來做晨間護理時,看見季槐正用棉簽蘸著小米粥,一點點往鹿槿灼嘴裡送。米油滑過她的嘴角,他趕緊用紙巾擦掉,動作溫柔得像在嗬護易碎的瓷器。
“季醫生,她現在隻能喝流質。”護士笑著提醒,“周奶奶的粥熬得夠細,剛好能喂點。”
季槐點點頭,又舀了點粥,吹涼了才遞過去:“慢點咽,彆嗆著。”
鹿槿灼乖乖地張開嘴,吞嚥的動作有些費力,卻比昨天順暢了些。她看著季槐專注的側臉,他的胡茬又冒了些,眼下的青黑像暈開的墨,白大褂的領口沾著點沒洗乾淨的碘伏,透著股手術室特有的味道。
“累……”她輕聲說,指尖想去碰他的黑眼圈,卻沒力氣擡起來。
季槐握住她的手,放在唇邊吻了吻:“不累。你乖乖吃飯,我就有勁兒了。”他從口袋裡掏出個小小的玻璃瓶,裡麵裝著幾顆橘子糖,“護士說你今天能少吃點糖,等會兒給你含一顆。”
她的眼睛亮了亮,像被點亮的星星。季槐忽然想起她剛住院時,每次化療完都要討顆糖吃,說“苦的時候吃點甜的,就沒那麼難捱了”。
原來支撐人走過黑暗的,往往不是什麼驚天動地的勇氣,就是這些藏在日子裡的小甜頭兒——一顆糖,一句鼓勵,一個在身邊的人。
上午十點,科室的年輕醫生來送飯,順便帶來了手術錄影。“季哥,主任讓我把錄影給你,說你有空看看,給我們講講術中止血的技巧。”小醫生把保溫桶放在桌上,眼神偷偷瞟了眼病床上的鹿槿灼,帶著點好奇。
季槐接過錄影帶,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替我跟主任說謝謝,等她情況穩定了,我就回去。”
小醫生點點頭,臨走前忽然說:“季哥,昨天那台手術,你關腹的時候,我們都看呆了——你縫合的線比教科書還標準。”
季槐的耳尖紅了紅,沒說話。隻有他自己知道,那穩定的手背後,藏著多少咬牙的堅持。
鹿槿灼看著他們說話,忽然輕輕拽了拽他的白大褂。季槐俯下身,聽見她用儘力氣說:“回去……上班。”
“等你能自己喝粥了,我就回去。”他捏了捏她的手指,“這是我們的約定。”
她沒再反駁,隻是閉上眼睛,呼吸漸漸平穩。季槐坐在床邊,開啟保溫桶——裡麵是科室食堂的紅燒肉,燉得爛爛的,是他愛吃的口味。可他沒什麼胃口,挑了塊瘦的,用勺子壓成肉末,拌在小米粥裡,想等她醒了再試試能不能喂進去。
下午陽光正好,透過icu的玻璃窗,在地板上投下塊明亮的光斑。季槐把鹿槿灼的床搖起來些,讓她能曬到太陽。
“你看,”他指著窗外的梧桐樹,“葉子都快長出來了,等你出去了,我們去公園散步,就坐在長椅上曬太陽,像以前那樣。”
鹿槿灼的手指在他手心裡輕輕劃著,像在寫字。季槐低頭一看,她寫的是“木槿”。
“嗯,木槿樹也快開花了。”他笑著說,“周奶奶昨天打電話來,說芽苞都鼓起來了,就等你回去看第一朵花呢。”
她的呼吸忽然變得急促,監護儀上的心率快了些。季槐趕緊摸了摸她的額頭,沒發燒,大概是激動了。
“彆急,”他輕聲安撫,“我們有的是時間,等你好了,我們搬回老院住,每天早上聽鳥鳴,晚上看星星,好不好?”
鹿槿灼的眼角滲出點淚,順著臉頰滑進氧氣管的麵罩裡。季槐用紙巾替她擦掉,忽然覺得,icu的空氣雖然充斥著消毒水的味道,卻因為這些細碎的期盼,變得有了溫度。
傍晚探視結束前,護士進來換液。季槐幫著固定好她的手,看著輸液管裡的藥液緩緩滴落,忽然想起自己剛當醫生時,主任說的那句話:“好醫生不僅要會開刀,更要會等——等病人醒,等傷口癒合,等希望發芽。”
他以前總覺得,等是被動的,不如手術刀來得直接。可現在他懂了,有些等待,本身就是種主動的守護——守在icu外,守在病床邊,守著那些看似微弱的生命訊號,等著那個說要一起看木槿花開的人,慢慢醒過來。
鉛門關上的瞬間,他看見鹿槿灼睜開了眼,正望著他的方向。季槐對著門揮了揮手,轉身走向電梯。白大褂的下擺在風中輕輕晃動,像隻展開翅膀的鳥,載著沉甸甸的希望,飛嚮明天的晨光。
他知道,icu的燈還會亮很久,但隻要他每天都能在這裡看到她,看到那點微弱卻頑強的生命跡象,就總有一天,能牽著她的手,走出這扇門,走到老院的木槿樹下,等著第一朵花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