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灼夏餘燼 飄落的絨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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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飄落的絨帽

霜降這天的陽光帶著種易碎的暖,透過老院的木格窗,在地板上拚出細碎的光斑。鹿槿灼坐在縫紉機前,腳踩著踏板,噠噠的聲響裡,塊米白色的布料正慢慢變成件寬鬆的絨帽——是她照著周奶奶給的樣子做的,針腳雖然還有些歪,卻比上次繡香囊時穩了許多。

季槐蹲在旁邊給她遞線軸,目光總不自覺地落在她發頂。化療後新長的頭發已經有指節長了,柔軟的栗色絨毛貼在頭皮上,像初春剛冒頭的草芽。他總說“這樣好看,比以前更像小絨球了”,卻還是在她出門時,堅持讓她戴上帽子擋風。

“快好了嗎?”他戳了戳布料上剛縫好的木槿花,針腳歪歪扭扭的,卻透著股認真的憨氣,“老主任說下午要去醫院拍宣傳照,給你爸的手術筆記做封麵,可不能遲到。”

“快了快了。”鹿槿灼踩下最後一腳,剪斷線頭,把絨帽往頭上一扣,剛好遮住耳朵,“怎麼樣?像不像回事?”

季槐仰頭看她,陽光從她帽簷下漏進來,在鼻尖投下淺淺的陰影。他伸手替她把帽簷壓了壓,指尖無意間擦過她的鬢角,觸到片溫熱的濕意。

“怎麼出汗了?”他皺眉想替她擦,指尖卻頓住了——那不是汗,是片暗紅的血跡,正順著她的耳廓往下淌。

鹿槿灼還沒反應過來,隻覺得鼻腔裡一陣溫熱的腥甜,緊接著,天旋地轉的眩暈感猛地襲來,像被人從背後推了把,眼前的縫紉機、線軸、季槐的臉,都瞬間擰成了模糊的團。

“小灼!”季槐的聲音像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帶著他從未有過的慌亂。

她想開口說“沒事”,喉嚨裡卻像堵著團棉花,隻能感覺到季槐猛地將她打橫抱起,懷裡的溫度燙得人發慌。頭頂的絨帽不知何時滑落,掉在地板上,露出那片剛長出的栗色絨毛——而此刻,幾縷發絲正沾著暗紅的血,貼在蒼白的額角,像雪地裡落了幾片殘破的楓葉。

“彆動,我抱你去醫院!”季槐的聲音在發顫,腳步卻異常穩,抱著她往門口衝時,還不忘抓起沙發上的外套披在她身上。

鹿槿灼靠在他懷裡,眩暈感一陣比一陣猛,卻還是勉強睜著眼,看見絨帽掉在地上,米白色的布料沾了點灰塵,上麵繡的木槿花歪歪扭扭的,像在哭。

急診室的燈亮得刺眼,醫生正在給鹿槿灼做檢查,冰涼的聽診器貼在胸口,讓她忍不住瑟縮了下。季槐站在旁邊,雙手緊握成拳,指節泛白,醫生每說一個詞,他的喉結就滾動一下,像在吞嚥玻璃碴。

“是藥物副作用引發的血小板降低,”醫生摘下聽診器,語氣還算平穩,“加上最近康複訓練強度有點大,身體沒跟上。先輸袋血小板,觀察一晚,要是不再出血就沒事。”

季槐的肩膀明顯鬆了些,卻還是追問:“會影響靶向藥效果嗎?她的癌細胞……”

“指標暫時沒波動,”醫生拍了拍他的肩膀,“彆太緊張,這種情況在化療後期很常見,調整下用藥劑量就行。倒是你,眼底全是紅血絲,也該歇歇了。”

護士推著血小板過來時,鹿槿灼已經緩過些勁,眩暈感退成了鈍鈍的沉。她看著季槐替護士固定輸液管,手指因為用力而微微發顫,忽然想起剛才掉落的絨帽——他那麼寶貝她的頭發,看見她流血、看見她露出光裸的頭皮,該有多疼。

“季槐,”她輕聲喚他,聲音還有些虛,“帽子……”

“我讓林薇回去撿了,”他蹲在床邊,握住她沒輸液的手,掌心的溫度燙得人安心,“等你好了,咱們再做一頂,這次我給你描花樣,保證比這個周正。”

鹿槿灼笑了笑,眼角卻有點濕。她知道,他說的“周正”是假的,心疼纔是真的。就像上次她摔在康複室,他嘴上說“下次注意”,背地裡卻找治療師改了三次訓練計劃;就像他總說“藥不苦”,卻每次都提前把橘子糖剝開糖紙。

輸完血小板已是傍晚,夕陽透過急診室的窗戶,在牆上投下長長的光影。鹿槿灼的氣色好了些,醫生說可以回家觀察,季槐卻堅持要住院,“萬一晚上再出血呢?”

“我真的沒事了,”鹿槿灼拉著他的手晃了晃,像在撒嬌,“想回老院,聞聞桂花的味道。”

季槐拗不過她,隻好去辦出院手續。回來時,手裡拿著個熟悉的布包,是林薇送來的——裡麵裝著撿回來的絨帽,還有她落在縫紉機上的針線。

“林薇說,讓你回去接著做,”季槐把布包放在床頭,“她說‘咱們小灼的手藝,可不能被這點小意外嚇退’。”

鹿槿灼摸著沾了灰塵的絨帽,忽然想起早上縫它時的心情——那時她想著,等頭發再長點,就戴著這頂帽子,和季槐去木槿樹下拍張照,放進父親的手術筆記裡當插圖。

“回去就做,”她認真點頭,“這次繡兩朵花,大的給你,小的給我。”

回老院的路上,車開得很慢,季槐怕顛著她。鹿槿灼靠在副駕駛座上,看著窗外掠過的梧桐,葉子已經黃透了,像掛了滿樹的金箔。

“你說,”她忽然開口,“我是不是太著急了?又想快點好,又想幫爸寫序,還非得自己做帽子……”

“不著急。”季槐握著方向盤的手頓了頓,“你做的每件事,都是在往好的方向走,隻是偶爾需要歇口氣,就像跑長跑,總得放慢腳步喝口水。”

他轉頭看她,夕陽的光落在她光裸的額角,栗色的絨毛被染成了金紅色:“而且,你現在這樣就很好看,不用非得靠帽子遮著。”

鹿槿灼的臉騰地紅了,彆過頭看向窗外,嘴角卻忍不住彎起來。原來被人這樣堅定地愛著,連不完美的樣子,都能被當成寶貝。

車到老院門口時,周奶奶和林薇正站在門口等,看見他們回來,趕緊迎上來。“怎麼樣了?”周奶奶拉著鹿槿灼的手,眼裡的擔憂像要溢位來。

“沒事了,”鹿槿灼笑著晃了晃手,“就是讓你們擔心了。”

林薇把她往屋裡扶,壓低聲音說:“我媽燉了花生衣湯,說是補血小板的,你可得乖乖喝。”

晚飯時,花生衣湯的味道有點澀,鹿槿灼卻一口沒剩。季槐坐在旁邊替她剝橘子,把橘瓣撕成小塊喂到她嘴邊,像在照顧個孩子。

“明天開始,康複訓練減半,”他一本正經地宣佈,“上午練半小時握力球,下午就在院子裡曬曬太陽,不許耍賴。”

“知道啦,季醫生。”鹿槿灼張嘴接住橘瓣,甜汁在舌尖化開,“那我能繡帽子嗎?就繡一小會兒。”

季槐無奈地笑了:“隻能繡十分鐘,超時就沒收針線。”

夜裡,鹿槿灼睡得很沉,大概是白天累壞了。季槐坐在床邊,借著月光看著她的睡顏,額角的血跡已經擦乾淨了,栗色的絨毛軟軟地貼在麵板上,像隻溫順的小獸。

他撿起掉在地上的絨帽,輕輕拂去上麵的灰塵,指尖撫過那朵歪歪扭扭的木槿花。忽然想起第一次見她時,她也是這樣,蹲在木槿樹下,額角蹭了點泥土,卻笑得露出兩顆小虎牙,說“這花跟我一樣好看”。

這麼多年過去了,她好像沒變,還是那個會為了點小事較勁的姑娘,卻又變了——變得更堅韌,更懂得珍惜,像被風雨洗過的木槿,雖然落了些花瓣,根卻紮得更穩了。

季槐把絨帽放在床頭,替她掖好被角,在她額角輕輕印下一個吻,像落下一片羽毛。

窗外的月光很亮,照亮了院子裡的木槿樹,也照亮了床頭那頂米白色的絨帽。帽簷下,那朵未完成的木槿花靜靜躺著,像個未完待續的約定——等明天太陽升起,它會繼續生長,就像床上的人一樣,帶著點小倔強,一點一點,朝著春天的方向,慢慢綻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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