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灼夏餘燼 麻木的藤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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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麻木的藤蔓

入伏後的雨總帶著股黏膩的悶,敲在老院的屋簷上,淅淅瀝瀝,像永遠不會停。鹿槿灼坐在窗邊,看著玻璃上蜿蜒的水痕,指尖無意識地劃過窗沿,那裡積著層薄薄的灰,是她這幾天懶得擦拭的證明。

季槐端著藥碗進來時,藥香混著潮濕的空氣漫開來,嗆得她皺了皺眉。“該喝藥了。”他把碗放在桌上,碗底的“平安”二字被水汽熏得模糊,像蒙了層霧。

鹿槿灼沒動,視線依舊膠著在玻璃的水痕上。那些水痕像藤蔓,蜿蜒著爬滿整個窗麵,把外麵的木槿樹遮得影影綽綽,隻剩個模糊的輪廓。

“怎麼了?”季槐的聲音放得很輕,他注意到她今天沒像往常那樣盼著吃橘子糖,枕頭邊的繡繃也歪在一旁,上麵的木槿花隻繡了半朵,針還插在布麵上,像隻斷了翅膀的蝶。

“不想喝。”她的聲音很輕,像怕驚擾了什麼,“也不想做康複了。”

季槐的手猛地攥緊了,藥碗的邊緣硌得掌心生疼。這些天她總說累,康複訓練時頻頻走神,昨晚半夜他醒來,發現她睜著眼睛看天花板,問她怎麼了,隻說“睡不著”。他以為是藥物副作用,卻沒料到,她心裡的藤蔓,已經悄悄纏上了放棄的念頭。

“是不是哪裡不舒服?”他蹲在她麵前,仰視的角度讓她能清晰地看見他眼底的紅血絲——為了研究新的康複方案,他又熬了兩個通宵。

鹿槿灼搖搖頭,終於把視線從窗上移開,落在他疲憊的臉上:“季槐,我累了。”

這三個字像塊冰,狠狠砸進季槐的心裡。他張了張嘴,想說些鼓勵的話,喉嚨卻像被堵住了,隻能聽見窗外的雨聲,敲得人心煩意亂。

其實鹿槿灼也說不清楚,這種麻木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或許是上週康複訓練時,膝蓋突然發軟摔在墊子上,治療師眼裡閃過的那絲惋惜;或許是梳頭時,看見掉在梳子上的頭發越來越多,再也長不成想象中的栗色;又或許,是昨晚摸到後頸的腫塊,明明比之前小了,卻覺得它像顆定時炸彈,隨時會炸開。

新靶向藥的副作用比想象中更猛烈,惡心感從早到晚纏著她,吃進去的飯大多吐了出來,體重像斷了線的風箏往下掉。季槐變著花樣給她做吃的,林薇媽媽送來的補品堆了半桌,可她看著那些東西,隻覺得胃裡發緊。

“我不想再喝藥了,”她忽然開口,聲音裡帶著種破罐破摔的平靜,“也不想去康複室了,就想在這兒坐著,看看雨,挺好的。”

季槐的指尖在她手背上輕輕摩挲,那裡的針孔已經淡成淺褐色,像串癒合的傷疤。“還記得我們埋在樹下的時光膠囊嗎?”他試圖轉移話題,聲音卻有些發顫,“裡麵有你說要‘永遠在一起’的塗鴉,有你想當醫生的心願……”

“那是小時候不懂事。”鹿槿灼打斷他,語氣裡的麻木像層冰殼,“人哪能真的永遠在一起,哪能什麼心願都實現。”

窗外的雨忽然大了,風卷著雨絲打在玻璃上,發出“啪嗒”的響聲。季槐看著她空洞的眼睛,忽然覺得害怕——比在icu外收到病危通知時更怕。那時她雖然虛弱,眼裡卻有光,而現在,那光好像被這連綿的雨澆滅了,隻剩下片死寂的灰。

中午林薇來送湯,剛進門就察覺到氣氛不對。鹿槿灼坐在窗邊一動不動,季槐站在一旁,臉色比窗外的天色還沉。

“怎麼了這是?”林薇把湯放在桌上,湯碗的熱氣很快在她鏡片上凝成白霧。

季槐沒說話,隻是指了指桌上沒動的藥碗。林薇瞬間明白了,她走到鹿槿灼身邊,蹲下來看著她:“小灼,你是不是不舒服?我媽說她新學了個方子,能緩解惡心,我讓她給你做……”

“不用了。”鹿槿灼的聲音很淡,“我不想喝任何東西,也不想見任何人。”

林薇的眼圈紅了,她從沒見過這樣的鹿槿灼——那個總說“愛笑的人運氣不會差”的姑娘,那個在icu裡攥著平安結不肯鬆手的姑娘,怎麼突然就蔫了,像被雨水打爛的木槿花。

“你忘了我們要一起去吃酸湯肥牛的?”林薇的聲音帶著哽咽,“你忘了要在木槿樹下拍婚紗照的?你忘了……季槐還在等你點頭嗎?”

提到季槐,鹿槿灼的睫毛顫了顫,卻依舊沒回頭。

林薇急了,轉身抓住季槐的胳膊:“你倒是說點什麼啊!罵她也行啊!”

季槐卻輕輕推開她的手,走到鹿槿灼麵前,慢慢蹲下身,讓自己的視線與她平齊。“如果你真的累了,”他的聲音異常平靜,平靜得讓人心慌,“我們就歇會兒。”

鹿槿灼終於看向他,眼裡閃過一絲驚訝。

“藥可以暫時不喝,康複訓練也可以停幾天,”他繼續說,指尖輕輕拂過她臉頰的淚——她自己都沒察覺什麼時候掉了淚,“但你得告訴我,你是不是……不想再等花開了?”

窗外的雨不知何時小了些,木槿樹的輪廓在水汽裡漸漸清晰。鹿槿灼看著季槐的眼睛,那裡沒有指責,沒有強迫,隻有深深的疼惜,像老院的月光,溫柔卻帶著涼意。

“我不知道。”她的聲音發顫,“我就是覺得……好像永遠都好不了了,每天喝藥、訓練,像在繞圈子,怎麼也走不出去。”

“那我們就不繞了。”季槐握住她的手,放在唇邊輕輕吻了吻,“今天我們什麼都不做,就坐在這兒看雨,看木槿樹,看夠了再說。”

整個下午,兩人就坐在窗邊,一句話都沒說。

雨漸漸停了,陽光從雲縫裡鑽出來,在玻璃上的水痕裡折射出彩虹。木槿樹的葉子被洗得發亮,有幾朵遲開的花,在枝頭顫巍巍地綻放,粉紫色的花瓣沾著水珠,像含淚的眼。

季槐從書架上翻出本舊相簿,放在兩人中間。裡麵是他們從小到大的照片,從紮羊角辮的孩童,到穿著校服的少年,再到大學畢業時穿著學士服的模樣。

鹿槿灼的指尖劃過一張照片——那是她剛上大學時,在老院的木槿樹下,季槐替她拍的。她穿著白裙子,手裡舉著剛繡好的荷包,笑得露出兩顆小虎牙,陽光落在她發梢上,像鍍了層金。

“你看,”季槐的聲音很輕,“那時候你多有勁兒,繡荷包紮破了手,還咧著嘴笑。”

鹿槿灼的眼淚忽然掉了下來,砸在照片上,暈開了她年輕的笑臉。她想起繡那個荷包時的心情,明明針腳歪歪扭扭,卻覺得自己繡出了全世界最好看的花;想起收到季槐送的第一支鋼筆時,在日記本上寫了滿滿三頁的開心;想起拿到大學錄取通知書那天,在老院的石板路上跑了一圈又一圈,木槿花落在頭發上,香得讓人發暈。

原來她也曾那樣熱烈地愛過這個世界,那樣堅定地相信過未來。

“季槐,”她哽咽著開口,“我好像……把以前的自己弄丟了。”

“沒丟。”季槐把她攬進懷裡,下巴抵在她發頂,“她就在你心裡,被雨水打濕了,等太陽出來曬曬,就回來了。”

他從口袋裡摸出顆橘子糖,剝開糖紙,遞到她嘴邊:“嘗嘗,還是你愛吃的味道。”

橘子的甜在舌尖化開,帶著熟悉的暖意。鹿槿灼忽然覺得,心裡的麻木好像裂開了道縫,有什麼東西,正從那道縫裡悄悄鑽出來,像雨後的嫩芽。

傍晚,周奶奶端著剛蒸好的桂花糕進來,看見兩人靠在一起看相簿,笑著說:“我就說這雨擋不住好光景。”她把桂花糕放在桌上,“剛摘的桂花做的,香著呢,吃塊甜甜嘴。”

鹿槿灼拿起一塊,慢慢放進嘴裡。軟糯的米糕混著桂花的甜,像小時候父親把她架在肩頭,在老院的桂花樹下轉圈的味道。

“明天……”她頓了頓,聲音還有些沙啞,“明天我們去康複室吧。”

季槐的身體猛地一僵,隨即緊緊抱住了她,力道大得像要把她揉進骨血裡。窗外的陽光徹底穿透雲層,落在木槿樹上,遲開的花朵在陽光下泛著柔和的光,像在說:彆怕,就算暫時蔫了,隻要根還在,就總有重新綻放的那天。

鹿槿灼靠在他懷裡,聽著他有力的心跳,忽然明白,累了可以歇,卻不能停。那些麻木的藤蔓或許還在纏繞,但隻要心裡還有對甜的貪戀,對光的嚮往,對身邊人的牽掛,就總有力氣,一點一點把它們掙開。

就像這老院的木槿,就算被風雨打得低垂了頭,第二天太陽出來,還是會努力揚起花瓣,朝著光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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