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灼夏餘燼 老院的新年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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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院的新年輪

出院那天,天陰著,卻沒下雨。

季槐替鹿槿灼裹緊了周奶奶織的披肩,米白色的毛線綴著細碎的銀絲,風一吹就輕輕晃動,像落了滿身的星子。輪椅的扶手上係著那個沉甸甸的錦囊,裡麵的鐵皮時光膠囊硌著掌心,帶著老院泥土的溫度。

“東西都帶齊了?”林薇背著個巨大的帆布包,裡麵塞滿了鹿槿灼的病曆、藥瓶,還有周老塞進來的幾本舊醫案,“我媽說讓你們直接去老院,她燉了湯在那邊等著。”

季槐點點頭,推著輪椅穿過住院部的走廊。路過神經外科病房時,老主任正帶著學生查房,看見他們笑著揮手:“記得按時複查!下次來給我帶你們做的桂花糕!”

“一定!”鹿槿灼揚了揚手裡的錦囊,聲音清亮得像雨後的風鈴。

走廊儘頭的玻璃窗映著兩人的影子,她的頭靠在他肩上,輪椅碾過地磚的聲音規律而安穩,像在數著回家的步數。鹿槿灼忽然想起第一次住進這家醫院時,看什麼都是灰色的,連陽光都帶著消毒水的苦,可現在,連走廊牆上的標語都透著暖意——“每一次康複,都是生命的重啟”。

老院的門還是那扇斑駁的木門,推開門時“吱呀”一聲,驚飛了牆頭上的麻雀。

院子裡的雜草早就被清理乾淨,青石板鋪的小徑被衝刷得發亮,牆角的木槿樹修剪過枝椏,光禿禿的枝椏間卻冒出了點點新綠,像撒了把春天的種子。

“你看!”鹿槿灼指著樹乾,那裡有個新刻的記號,是個小小的愛心,旁邊寫著“灼≈槐”,“是你刻的?”

季槐的耳尖紅了紅:“上週修枝時順手刻的,比你小時候刻的‘灼’字好看吧?”

鹿槿灼笑著捶了他一下,指尖觸到樹皮上的刻痕,忽然想起十歲那年,她也是這樣踮著腳,在這棵樹上刻下自己的名字,季槐在旁邊舉著小凳子,說“再高點,讓月亮也能看見”。

時光好像繞了個圈,又回到了原點,隻是當年的兩個小孩,已經長成了能為彼此遮風擋雨的模樣。

林薇的媽媽早就等在院子裡,看見他們進來,趕緊掀開保溫桶的蓋子:“快來喝湯!當歸枸杞烏雞湯,補氣血的,小灼得多喝點。”

雞湯的香氣混著院子裡泥土的腥氣漫開來,鹿槿灼忽然覺得餓了——是那種踏實的餓,是從骨子裡透出來的,對生活的貪戀。季槐扶她在石桌旁坐下,盛了碗湯遞過來,裡麵的紅棗都去了核,蓮子也剝了皮,是她從小愛吃的樣子。

“周老說,你爸當年做完手術,就愛喝這湯。”林薇媽媽坐在旁邊擇菜,聲音帶著家常的暖意,“他總說‘湯裡有煙火氣,比任何補藥都管用’,現在看來,這話沒錯。”

鹿槿灼喝著湯,看著院子裡忙碌的身影——季槐在給木槿樹澆水,林薇媽媽在擇剛從地裡摘的青菜,林薇蹲在牆角,用樹枝在地上畫著什麼,像極了小時候的他們。陽光忽然從雲縫裡鑽出來,落在每個人的笑臉上,暖得讓人想落淚。

下午,他們要去埋新的時光膠囊。

季槐拿著小鏟子在木槿樹下挖坑,鹿槿灼扶著樹乾站著,手裡捧著那個鐵皮罐。罐子比出院時更沉了,裡麵除了原來的塗鴉、糖紙,還多了她的康複評估表、季槐的博士證影印件,還有兩張照片——一張是他們在病房做桂花糕的合影,一張是父親年輕時穿著白大褂的單人照。

“挖深點,”鹿槿灼叮囑道,“彆被野貓刨出來了。”

“放心吧。”季槐的額角沁著汗,鏟子插進泥土的聲音悶而沉,“我埋了三層土,還澆了點糯米水,能粘住泥土。”

這是周奶奶教的法子,說是以前埋醃菜壇子就這麼做,能放好多年不壞。鹿槿灼看著他認真的樣子,忽然覺得,他們埋的哪裡是時光膠囊,分明是對未來的期許——期許明年的木槿花開得更盛,期許她的頭發長得更長,期許他們能像父親母親那樣,把日子過成一壇越陳越香的酒。

坑挖好了,季槐把鐵皮罐放進去,鹿槿灼撒了把桂花在上麵:“周老說,桂花能驅蟲,還能讓罐子沾點香。”

兩人一起把土填回去,季槐用腳踩實,又在上麵壓了塊平整的石頭,石頭上刻著今天的日期——2024年3月17日。

“等我們老了,就來把它挖出來。”鹿槿灼靠在他肩上,看著那塊石頭,“到時候我頭發白了,你也該有皺紋了,說不定還能想起今天的風。”

“不用等老了,”季槐握住她的手,放在石頭上,“每年都來看看,給它培點土,就像給我們的日子澆水施肥。”

風穿過木槿樹的枝椏,帶來遠處廚房飄來的飯菜香。鹿槿灼忽然聽見季槐在輕聲哼歌,是那首小時候媽媽教的童謠:“木槿花,開呀開,開到我家牆上來……”

她跟著輕輕唱,聲音還有些沙啞,卻比任何時候都動聽。陽光落在他們交握的手上,那塊刻著日期的石頭在光下泛著微光,像給老院的年輪,又添了一圈嶄新的印記。

傍晚的飯桌上,擺滿了家常菜——當歸烏雞湯、清蒸鱸魚、炒青菜,還有林薇媽媽特意做的桂花糯米藕。

周老喝了口酒,看著鹿槿灼和季槐,忽然笑了:“明遠要是看見這光景,肯定得跟我喝三杯。”他夾了塊鱸魚給鹿槿灼,“你爸當年總說,他這輩子最得意的事,不是做了多少台手術,是養出了你這麼個犟丫頭,還拐來了季槐這麼個好小子。”

鹿槿灼的眼眶熱了熱,夾起那塊鱸魚放進嘴裡,鮮嫩的魚肉混著淡淡的薑味,是父親最愛的做法。她忽然明白,所謂傳承,從來不是繼承手術刀的鋒利,而是把那些藏在煙火氣裡的溫柔,一輩輩傳下去——父親傳給她,她再傳給往後的日子。

飯後,季槐扶著鹿槿灼在院子裡散步。月光爬上木槿樹的枝椏,把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交疊在新埋的時光膠囊上方。

“明年這個時候,”鹿槿灼輕聲說,“我們就在這棵樹下拍婚紗照吧。”

“好啊。”季槐的聲音帶著笑意,“讓林薇給我們當伴娘,周老當證婚人,再請老院的街坊鄰居來吃喜糖。”

他低頭吻了吻她的額頭,像落下一片柔軟的花瓣。遠處的廚房傳來洗碗的叮當聲,夾雜著林薇和周奶奶的說笑聲,老院的燈光透過窗欞漫出來,在地上鋪成一片溫暖的海。

鹿槿灼靠在他懷裡,摸著手上的戒指,忽然覺得,那些曾經以為跨不過去的坎,那些深夜裡流過的淚,都在這一刻有了歸宿。就像這老院的木槿樹,經曆過風雨,挨過刀剪,卻總能在春天抽出新芽,在屬於它的土地上,安靜而堅定地,生長出一圈又一圈新的年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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