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心臟 第20章 20.“忌日快樂”
20“忌日快樂”
天氣突然變得很熱,這兩日程鬱安分窩在出租房裡養傷。那晚回來後他已經去醫院拍過片,確認有兩根肋骨骨折,位置刁鑽,當時出血都挺厲害了,應當疼得坐都坐不住,醫生說他挺能忍。
出租屋街區越到熱時越沉靜,隻有每層樓冷氣機運作的聲,滴著水,熱浪烘烤,陽台上鳥兒撩打綠植葉片,啄了幾口,又吐出來,飛走了。
房間裡冷氣吹啊吹,程鬱著短褲短衫,坐在一張真絲地毯上,繃著一個姿勢,用薄子清點著梁老太樓下那間店的貨物。
收拾出來幾個箱子,店內大部分貨品已經過半價轉給了其他老闆,剩下一麻袋的金元寶,幾疊冥紙,幾個八卦鏡,還有幾尊老員工紙紮人,就放在儲物室裡,一開窗風吹得兩童子身子飄搖。
梁老太賣這些殯葬用品賣了有幾十年了,就她一個人經營,有時一個人坐在店裡就是一天,但除了特殊節日外,生意都一般般。而近幾年,隨之這片街區的舊樓房陸續拆遷,不僅街區人氣越變冷淡,連每年平穩的老人壽終正寢的人數亦在下降——這種現象,不是表明有人壽命延長,而是人將要到彆處安放,再不歸來。所以關店也是一項必然的趨勢。
把東西都整理好後,程鬱又到毯子旁邊從捆起來的紙幣抽出幾張,數了數,沒有折,直接塞進了揹包裡。
又起身從抽屜裡拿出一張紙,白紙黑字,一份合同。
這是置買樓層的合同,想了一段時間纔打好。裡麵內容也沒多彎繞,不過是他賣掉彆墅,然後用部分錢把梁老太手頭的幾棟空置樓房連同那間店都換過來。那幾棟樓是很老的房子了,要價不會高,他想打通來開間門麵整潔的清潔社。把手機號碼貼在了店卷簾門上,他本職和店裡的業務多少還是有點相關,生老病死,會有如期而至的一天,恰好走了傳承式的路線。唯一的難題就是梁老太肯不肯給他,還有給了他之後,她的那些親戚會不會來要他命。
程鬱撚著那張紙,僅有文字做憑據,給出之前應該做最後的檢查,但讀了兩行,他雙眼出神凝聚於指尖一處,眼裡神色漸漸變得虛淡。其實這交易還能再簡化點,就是梁老太不要他的錢,直接把那些樓都留給他。反正屆時她也用不上,她這麼說過。這種的直接實施方式是立遺囑,叫人公證,兩人沒有血緣關係,不著不落的,但聽起來甚至比簽訂合同還要靠譜。
不過這樣也讓人想到了以後。也叫最後。一個人生命的最後,到了那時才能把要留下的東西的都留下,斷然帶不走。
他歎了口氣,梁老太還在午睡,他把協議拿到客廳,壓在一個茶具板下。梁老太出來一眼就能看見。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待會兒還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做,他這一天都在等著做的一件事,他要去一個地方。牆上西洋鐘擺劃著優美弧度,希圖之事近到眼前,他心神飄忽,躺在房間地毯上,捧著手機,腦子裡想到了一個人。
不假思索撥出了那個電話。
給原聽潯。
嘟—嘟—,反常的沒人應答,響了一分鐘直到自動掛掉。
悄無聲息的,他倒著身子把雙腿架在床邊,短褲滑到了腿根上,冷風吹進去,肌膚毛孔到處涼颼颼的。這個姿勢確實很舒坦,但是躺久了會卡著肋骨的傷口位置,陣陣刺痛傳上來,他把雙腿放下,轉了一下身,這下更要緊,扯得他低低喘了幾聲,把手機扔到了一邊。
這時手機著魔般響起來,他接起來。
“程老闆,有何貴乾?”話筒那邊傳來原聽潯的聲音。
程鬱發現躺著說不出話,又動了幾下身子,才握起手機,“沒事,想找你說說話。”
他這邊一陣窸窣,原聽潯卻沒動靜,好一會兒沒說話。
也不像是走開了,隻有怪異的沉默,程鬱捂著肚子坐直了一點,“你怎麼了?”
“你又在乾嘛呢?”原聽潯終於開口,語氣裡有不易察覺的緊繃。
“我沒乾嘛啊,就乾坐著。”程鬱覺得他們的對話怪怪的。
原聽潯語氣頗深沉,輕聲質問他,“那你在喘什麼?”
“喘什麼?你在說什麼……”聽著原聽潯的話,程鬱耳邊瞬間像是炸開了一樣,一股恐懼之意翻湧。他下意識就看了一眼自己身上,肢體舉止分明清白,隻有小腿光溜溜的,連手都沒動,還有這隔著螢幕是怎麼讓人誤會的。
他慌亂地掛掉了電話。
上次就有過一次這樣的事了,原聽潯是個如假包換的直男,除了諷刺也想不到他怎麼會這麼說。他不想讓兩人又重蹈上一次難為情。
早知道不打這電話了,剛好到點,他起身把短褲脫了換上一條牛仔褲,從衣櫃摘下一件棕紅色上衣套上,又把一包東西塞進揹包裡,背起書包,準備出門了。
這次叫張銘給他換了一輛吉利來開,到了巷子裡他的手機又響起來,點開一看是原聽潯回電。
程鬱滑到駕駛座,按下接聽鍵。
“怎麼了?”他柔聲問道。
“沒事,我隻是有一些問題想問你。”原聽潯恢複了往常語氣。
程鬱卻分心,看了看腕錶上的時間,差不多了。
“我現在得去一個地方,我回去再跟你說好嗎?”程鬱果斷打斷了他。
剛好這時一個沒儲存的號碼打進來,程鬱立刻劃掉,手支著臉頰,點了點,通話對麵原聽潯還沒答應他,他又耐心問道,“我回來跟你見麵,好嗎?”
“你要去哪?”原聽潯問他,“好,你去吧,其實也沒什麼。”他又說。
程鬱移開了一會兒手機,他的呼吸變緩。他知道原聽潯也有少年煩心事,也不知道電影男主角那樁累及人的醜聞解決了沒有,身處不同行業,程鬱並不能給他任何助力,但奇怪是兩人會想到對方,原聽潯可能隻是想要他的安慰,他也隻是想要聽聽原聽潯的聲音。
隻是螢幕上顯示他的通話記錄,剛才劃掉的號碼,不出意外是方霈打來的。打這通電話隻是為了催促他。
那天他答應了方霈,在他哥忌日這天去方家給死者贖罪。
他的手機重新靠近耳邊,下定決心一般,“我要去前任家裡。”
原聽潯一時間沒反應過來,“哪個前任?”
“我沒幾個前任。”程鬱覺得好笑。
“你們舊情複燃了?”原聽潯無端問道。
“不是。”程鬱搓了搓臉,還是心事沉重,“總之我會回來的。”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承諾這個。
原聽潯短短嗯了一聲,主動掛掉了電話,程鬱稍許安心,終於開動車,往導航係統裡兩年多前就標記過的地點駛去。
他住的地方離方家不遠,但趕至那裡路程也要一個多小時,不過時間剛好,去到的時候應該正到一家人晚飯時候,方桁的忌日,應該也還有不少親戚出現在餐桌前。車停在那一棟普通居民樓房門口,程鬱從副駕駛座上把揹包拿過來,下車,又從後備箱裡拿出幾樣東西,托著架在肩膀上,沒感到什麼重量。
三樓,過去他來過那層房子幾次,但沒有產生過半點美好回憶,心知這次隻會更不愉快。
可他要來贖罪,他要贖罪。
麵上卻沒有一絲愧疚。他麵無表情按響門鈴,在門鈴響動的幾秒,他看了幾眼自己兩手攜帶的東西,眼裡流露出一絲微妙的期待之意。
門開了,開門的人是一個中年男人,大門正對飯廳,那中年男人一看見他表情就變了,雙眼瞪大,憤怒和錯愕的神情同時出現在臉上。
程鬱越過他身後看向飯廳,裡麵齊齊坐了有十幾個人,此時大部分都從飯桌上彈坐起,看向門口這邊來。他們神情不一,有的表情激動,滿含驚駭,有的茫然,並認不出他,扭頭看著鄰位的人,不明就裡。
“方伯伯。”程鬱喊著前麵的男人。
這個男人,是方桁的爸爸。
突然一陣巨力襲來,程鬱被眼前之人一把拽了進去,他沒有站穩,力量不勝,輕易就被架著往裡拖行,途徑時雙腳踩塌著那木製地板,發出沉重的吱呀聲。沒走幾步路,一下子摔到了地上。
“你真的敢來,跟我兒子,磕頭道歉。”身後中年男人幾乎是咬牙切齒。
“祈複,你在乾什麼?”
“這是誰啊?”
身後響起來幾道聲音,有的充滿疑惑。
程鬱撐起雙手,才發現自己撲倒的地方正對著一張木桌,當他擡起頭,他看到了一個相框,被紅布蓋過。不用說那是某人的遺照。看著那被蒙得連邊角都不露出的照片,聽著那命令的話語,他雙眸中聚集起一絲陰戾的氣息。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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