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朝暮暮難相見 第298章 男人要靠自己
秦朗想嘶吼。
他想咆哮。
他想抓住那個叫張超的雜碎,當著所有人的麵,把他乾的那些齷齪事,一字不漏地全部抖摟出來。
但他又能怎麼辦?
他張了張嘴,喉結滾動,卻發不出任何成型的音節。
喉嚨裡像是被塞進了一團滾燙的棉花,每一次呼吸都帶著灼燒般的刺痛。
乾涸。
滾燙。
沒有人會信他。
在王建國眼裡,在劇組所有人眼裡,他就是一個犯了彌天大錯還企圖狡辯的倒黴蛋。
一個不值得浪費一秒鐘去同情的蠢貨。
一隻可以被隨意犧牲、被一腳踩死的螞蟻。
秦朗緩緩地,動作極其艱難地,從褲子口袋裡掏出了那部螢幕已經有些刮花的舊手機。
這個動作耗儘了他積攢的最後一絲力氣。
解鎖。
螢幕的光亮在昏暗的角落裡驟然亮起,毫不留情地刺痛了他的眼睛,逼出了一陣生理性的酸澀。
他的手指在通訊錄上滑動。
機械。
麻木。
指尖的麵板劃過冰冷的玻璃,卻感覺不到絲毫涼意,隻有一片虛無的麻木。
一個個名字,從他模糊的視野中劃過。
發小?
他腦中閃過幾個穿著廉價t恤、在網咖通宵的身影。他們還在大學裡,為了下個月幾百塊的生活費精打細算,為了一個獎學金名額爭得頭破血流。
十萬。
這個數字對他們而言,不是一筆錢,而是一個遙遠到近乎荒誕的傳說。
父母?
螢幕上“家”那個字眼,燙得他指尖一顫。
千裡之外的老家,那兩張被歲月刻滿溝壑的臉,那兩道在田埂上彎了半輩子的脊梁。
他們一輩子麵朝黃土背朝天,從牙縫裡省下的每一分錢,都帶著泥土的腥氣。
十萬塊。
這個數字如果從他嘴裡說出來,不是請求,而是審判。
足以直接壓垮他們生命的重量,會要了他們的命。
他不能。
絕對不能。
手指的滑動終於停了下來。
螢幕上,是一個隻有一個字的聯係人。
“姐”。
這個備注,從他擁有第一部手機開始,就一直孤零零地待在那裡,從未變過。
記憶的碎片,毫無征兆地、洶湧地湧入腦海。
就在幾天前,那個女人還用她一貫的,沒有任何感情波動的語氣,發來一條資訊。
一條連標點符號都帶著命令口吻的資訊。
“錢夠不夠花。”
沒有問號。
是陳述句。
彷彿在陳述一個她早已知曉,卻懶得確認的事實。
他當時是怎麼回的?
秦朗的嘴角,不受控製地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弧度。
肌肉僵硬地抽動著,牽扯著神經末梢的痛楚。
他回的是:“夠了夠了,男人要靠自己。”
現在想來,這句話,是多麼響亮的一記耳光。
隔著幾百公裡的距離,跨越了幾天的時間,狠狠地、精準地,抽在他自己的臉上。
火辣辣的疼。
莫大的諷刺。
無邊的諷刺。
靠自己?
自己現在連一份清白都換不回來,轉眼之間,就背上了一輩子都可能還不清的巨額債務。
那個女人。
那個總是冷著一張臉,清麗的眉眼間彷彿凝結著化不開的冰霜,好像全世界都欠她錢的女人。
那個說話能噎死人,三句話裡有兩句是嘲諷,剩下一句是命令的女人。
那個……
那個卻總是在他從小到大,每一次捅了婁子、闖了禍之後,一言不發,默默跟在他身後,給他收拾所有爛攤子的姐姐。
他已經十八歲了。
法律意義上的成年人。
他來橫店之前,曾經拍著胸脯,信誓旦旦地對她說,他要靠自己闖出一片天。
他再也不當那個隻會躲在她翅膀底下,連風雨都見識不到的小屁孩了。
可是……
十萬塊。
這三個字,不是一座山,而是三座拔地而起的巨峰,封死了他所有的退路,壓得他骨頭都在咯吱作響,讓他連呼吸的力氣都沒有。
秦朗的拇指,懸在那個名字上。
指尖的麵板,距離冰冷的螢幕,隻有不到一毫米的距離。
卻彷彿隔著萬丈深淵。
很久。
很久。
他盯著螢幕上那個孤零零的“姐”字,眼前不受控製地浮現出她那張沒什麼表情、甚至有些清冷的臉。
如果撥通這個電話,他會聽到什麼?
大概率,又是一頓劈頭蓋臉的、不帶任何溫度的嘲諷吧。
“秦朗,你真是長本事了。”
“出息了啊,這才幾天,就給我惹了這麼大的麻煩。”
“十萬?你怎麼不去搶?”
他幾乎能百分之百地想象出她那副恨鐵不成鋼的語氣,每一個字都像一把冰錐,能精準地紮進他心裡最脆弱的地方。
但他也知道。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在所有這些嘲諷和刻薄之後,在她把他貶低到塵埃裡之後,她最後一定會說那句話。
那句他聽了十幾年,每一次都讓他無地自容的話。
“賬號發我。”
尊嚴,在生存麵前,一文不值。
夢想,在金錢麵前,脆弱不堪。
秦朗的眼眶發燙得厲害,有什麼滾燙的液體在裡麵瘋狂地打轉,視野變得一片模糊。
他死死地仰起頭,用儘全力,不讓它掉下來。
那是他僅剩的,最後一點可憐的東西。
終於,他按了下去。
嘟——
嘟——
聽筒裡傳來單調的等待音,每一聲,都像一記重錘,砸在他的心臟上。
然而——
在他準備好迎接暴風驟雨的前一秒。
“喲,稀客啊。”
電話那頭,傳來一個輕快又帶著點調侃的女聲,像是一根羽毛,輕輕撓了一下秦朗緊繃到極致的神經。
清脆,悅耳,甚至帶著一絲笑意。
“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居然想起來給你親愛的姐姐打電話了?說吧,沒錢了?還是又看上哪個新出的遊戲麵板了?”
秦朗:“……”
劇本不對!
這開場白怎麼是這個?
說好的冰山女王呢?說好的西伯利亞冷空氣呢?
怎麼變成鄰家大姐姐了?
這突如其來的溫柔,比直接劈頭蓋臉罵他一頓,還讓他難受。
一瞬間,所有堅硬的偽裝,所有死撐的驕傲,土崩瓦解。
他張了張嘴,那些在心裡排練了無數遍的台詞,全都卡在了喉嚨裡。
那個滾燙的棉花團又一次堵了上來,讓他隻能從喉嚨深處,發出一絲意義不明的、類似小獸受傷時的嗚咽氣音。
“嗯?”
電話那頭的聲音頓了一下。
那根輕飄飄的羽毛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驟然降臨的,能冰封一切的西伯利亞寒流。
聲線裡的所有笑意和溫度,在零點一秒內全部褪去,變得冰冷,銳利。
“出什麼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