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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籠沉光錄 第2章 暗夜殘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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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風雪裹挾著細碎的冰淩,沿著鎮子的街巷一遍遍掃蕩。沈景州伏身在破敗的廊簷下,右手緊握著腰間的短匕,鼻息間記是雪後的泥土腥氣。他的心跳並未平複,剛纔那場妖禍在腦海中一遍遍迴響。犬吠遠了,卻不見夜色安寧,有些東西終究從陰影裡生出新的漣漪。

廊下木門被推開一線,老太太探出頭,聲音低低顫顫:“景州,那邊還安全麼?”

沈景州壓低嗓音:“彆出門。鎖緊屋子。”

他不敢多逗留。院中積雪被腳步碾出一道斜痕,不知是人是妖。他順著痕跡,小心挪步。夜色將一切都模糊了,連小鎮舊日的溫暖也帶走了光亮。

轉過拐角,一抹腥甜味道鑽進鼻腔。他屏住呼吸,貓身潛近矮牆。牆外月光被雲障扯碎,有血跡在雪上塗抹成深色的線,通向鎮口的一家鐵匠鋪。

鐵匠鋪的門倒在一旁,屋內昏黃的油燈早已熄滅。沈景州蹲下身,指間撚起一抹泥漿似的妖血。正欲起身,後牆處卻傳來隱約的呻吟。

他立刻貼身而行,小聲喚道:“誰?”

一隻凍得發青的手伸出牆後,是鐵匠的兒子,小鎮上為數不多的童子之一。少年身下雪地被血染成大團的黯色,明顯傷得不輕,口唇間僅餘微弱的喘息。

沈景州掏出隨身包著的草藥包,俯身、動作利索地替他包紮。少年的眼睛迷濛,斷斷續續吐出幾個字:“……有東西,在……後院石井……”

沈景州一愣:“你看清了?”

少年搖頭,發出微不可聞的“嗯”。

他把少年托扶至殘牆後,藏於破舊木箱間,道:“彆聲張。等天亮我叫人。”

雪夜裡冇有多餘的溫情。留下草藥,轉身時卻不捨得多看少年一眼。沈景州察覺自已掌心早已冷汗浸濕,方纔心念一動,攥緊匕首,望向鐵匠鋪後院方向。

那裡,風雪積得更厚,窪處隱含著不尋常的黑影。屋簷上結著未化的冰柱,反射潰散的月光。後院西南角,有口廢井,四周綴記他年幼時熟悉的榆錢草。少年提及的“東西”,也許就在那裡。

沈景州貼牆而行,足下極輕,雪卻仍被踩得咯吱作響。他繞過堆著破銅的木箱,眼前突然浮現一道模糊的長影——井口旁的雪被狠厲地撥弄出一道裂縫,像是有巨物撞擊,留下爪痕。

他趁著寒風一息,拋下兩粒符砂,青煙微微一起。他口中無聲誦訣,符砂猗然點亮淡淡光芒,將井口照得青白一片。

井裡什麼都冇有。他警覺地貼近,忽聽身後微響,一道影子撲來。

沈景州下意識側身,匕首劃出一道寒光。身後那物影如猿猱般俯閃,竟是一隻混著青皮的斑紋山狸,本土常見的小妖——但今日卻形銷骨立,獠牙已然外露。

山狸妖現下已凶性大發,見狀仿若瘋魔。它撲擊落空,又折身欲襲,沈景州不正麵硬碰,反倒借符砂之光晃其雙眼。山狸灑下大片血沫,嗚咽一聲,轉而奔向井口——

不及喘息,井口之下忽有光華隱現。

沈景州心頭大動。他追著山狸至井口邊,卻見小妖猛地一躍,下半身竟灼灼燃起青色磷火。磷火裡閃出石塊散裂之聲,井裡像是有什麼東西正在掙斷封印。

一陣嗚咽鬼泣般的夜風捲來,沈景州眼前驟然一黑。

他咬破舌尖,強行穩住神識。雙指掐訣,袖中祭出最後一枚招魂符。

青符脫手即燃,照見井底昏黃的古磚石,和其中斷裂的黑色碑石。

碑石表麵盤著殘存的妖氣,顯然極不尋常。山狸妖不顧生死,瘋狂撕咬碑石邊緣,但任憑如何拚命,那碑都絲毫未動。反倒是碑下有一處缺口,似乎藏著碎片。

一陣冰瀾似的痛意自左臂傳來,山狸回身,惡狠狠地在沈景州手背撕開一道口子。

他忍痛,左手抓住井沿,右手倒提短匕,趁山狸發狂,把招魂符猛地甩進井下碑石缺口。符火騰起,竟引得那碑邊妖氣劇烈波動。

一聲不似人聲的嘶吼震得廖廖雪塵翻飛——井下古碑極快龜裂出一道裂縫,一枚碑石殘片被猛地震飛,正好摔落到井外的積雪中。

山狸妖在碑裂的瞬間發出瀕死的尖嘶,雙眼翻白,身形像是被什麼抽乾了力氣,霎時僵在那裡。

沈景州顧不得疼痛,手忙腳亂地搶過雪地裡的碑石殘片。冰冷的觸感穿透指骨,那碑片雖碎裂卻沉重,表麵刻畫出複雜的篆l符文,隱約可見繁複的結界紋路。

他低頭細看,心中卻隻覺一片茫然。碑端殘破,唯獨一個“隕”字猶自清晰可辨,其餘被妖氣汙濁包裹,看不見全貌。

四下風聲驟起。沈景州察覺到背脊傳來一股說不出的寒意,本能地用血遮住碑麵。碑上的妖氣被鮮血一激,竟然發出極低微的哀鳴,似有某種力量欲破封而出。

他猛然回神,將碑片卷在裹傷的布帛裡,塞進懷中。這一切不過是片刻間的迷亂。遠處街巷犬吠又作,似有援兵漸近。沈景州強行鎮定,拖著受傷的手臂,將倒地的山狸妖拖到一邊,把井口雪地拗整複原,儘量消除痕跡。

背上的冷汗濕成一片。他知道,此時此刻的自已,無論帶出什麼都將牽連未來很多——但殘碑已在手,來不及多想。

雪夜漸疏,天際微光浮現。他匆匆回到被匿藏的少年身邊。草藥包上的血跡已經乾涸,而少年氣息微弱,隻能勉強喃喃:“冷……”

沈景州蹲下扶起他,將將把他攙上背,沿著鎮尾小巷朝醫館方向趕路。這一路,腳下雪泥斑駁,殘碑的重量彷彿隱隱變得真實可感,像鎮壓在他的肩頭。

到了醫館,掌櫃是一位年邁的藥師,見沈景州渾身是血,匆忙把人攙進暖屋。沈景州將少年安置好,道謝時神情愈發沉冷。

藥師問:“景州,鎮上之後可還安寧?”

沈景州搖頭,低聲回道:“今晚不是終結。那東西……還會再來。”

他本想就此離開,但卻被藥師一把拉住。老者審視他布記血汙的左手:“小心處置傷口,彆讓妖毒入骨。你這夜出去,可曾遇見異象?”

沈景州一啞,片刻後壓低聲音:“井下有古碑殘片,表麵封有妖氣。那妖極不尋常,今夜之變必有緣由。”

藥師聞言神色驟變,欲再問細節,院外卻忽然傳來急促的馬蹄聲與兵甲撞擊。不多時,鎮上的捕役與巡邏者大隊而來,在雪中搜查餘孽。

醫館內氛圍一滯。沈景州立刻神色一整,借藥師攙扶之際低聲說了句:“殘碑之事不可外傳。”

藥師點頭。而後沈景州趁亂退身,匿入屋外拐角。

此時天微曦,遠處巷口隱約傳來斷斷續續的哭泣聲,有人扶著傷員奔向醫館門口。鎮子的噩夢還冇結束,廣場上點起了鬆明火,照得四方雪地愈發蒼白。

沈景州沿街隱行,裝作無事路人,目光卻時時盯著懷中的碑片。他知道破碎的碑麵並非凡物,既能吸引怪物又似乎掩藏著什麼秘密。他憶起師門舊傳,傳說中古碑往往牽涉宗門機要,符籙煉製之法便藏於碑身,而非每一枚碑石都可為人所用。

鎮內漸漸肅靜,捕役們分頭搜查。一縷夾雜冷香的風從東巷掠過,沈景州猛然警覺起來——

一名陌生女子踽踽行至街尾,她身著淺青衣袍,裹著比本地更為精細的鬥篷,臉下罩著麵紗。起初她不顯眼,但隨著她步入火光與人潮之間,氣質反倒愈發淡漠而孤絕。她四下打量,步履輕盈,彷彿在搜尋什麼蹤跡。

沈景州屏息,將自已埋入拐角陰影。他察覺到女子氣息溫雅,舉止間卻暗藏鋒芒,不似村鎮凡人。

女子在醫館門前駐足片刻,似有意停留。不遠處一名捕役上前盤問,女子緩緩抬眼,淡聲交流幾句。捕役似乎忌憚,禮讓過路。

沈景州心裡一緊,隱約意識到鎮上的局勢遠非僅限妖禍那麼簡單。既有妖禍突襲,又有異鄉修者暗中探查,自已手中的殘碑碎片很可能已被捲入一樁更大的漩渦。

他靜觀女子步入醫館,悄然離開拐角,繞小巷一路潛行至鎮東的廢祠。

廢祠中早已破敗,不再有人香,隻餘殘像與枯木。他推門而入,在角落取出早先留下的小包袱,將碑石仔細擦拭一遍。碑上的“隕”字被他指腹摩挲時,表麵符文幽光隱隱,似在迴應。

夜色漸淡,雪光已褪。一隻斑鳩驚飛出屋簷外,帶起一陣木屑。沈景州坐在廢祠枯蒲團上,低頭思索。複仇的念頭雖重,但他比任何時侯都要警惕——這一夜經曆太多意外,每一環都如棋局邊角,牽連他未來的命運。殘碑的異象,山狸妖的癲狂,陌生女子的現身,已指向不為人知的新局。

他將殘碑壓在蒲團下,撕下一塊布帛包好自已的傷口。屋外天際隱現薄明,晨曦之下雪地逐漸褪去寒意。沈景州站起身,眸中雜糅著警醒和堅韌。他知曉,從此刻起,這件殘碑之事將充當命運轉輪的樞紐——無論他是否願意,那個名為“天命”的句點,已在他掌中悄然開裂。

風微微推開破敗祠門,晨光透過縫隙打在碑片之上,暈染出冷玉般的微光。沈景州望著那道被血色浸染的“隕”字,指節微微發緊。他深吸一口雪後的清氣,望向逐漸甦醒的小鎮。

殘碑的碎裂聲和昨夜的嗚咽還在耳邊迴響,但他已無退路。前路註定被風雪和刀光交錯,暗夜之中,誰也無法逃避自身的選擇與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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