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魚肚白 第6章 風知道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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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小魚發現自已對時空的感知越來越敏銳。這一次，牽引她的不是沉重的遺憾或尖銳的傷痛，而是一陣風——一陣帶著青草氣息、陽光溫度，以及某種遙遠、純淨歡笑的微風。它拂過她的書頁，將她的意識帶離了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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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學的林蔭道，被盛夏的陽光鍍上一層金邊。香樟樹的枝葉茂密，在微風中沙沙作響，將光影剪成無數晃動的光斑，灑在柏油路麵和來往的年輕身影上。
就在這時，一個身影闖入了這幅畫卷。
一個穿著簡單白色連衣裙的女生，騎著一輛天藍色的單車，像一道輕快的光，從林蔭道深處滑來。樹影在她身上明明滅滅，微風調皮地拂起她如瀑的青絲，髮絲在空中劃出優美的弧線。她似乎剛結束晨練，額角有細密的汗珠，但臉上卻洋溢著毫無陰霾的、甜美的笑容，那笑容如此純粹，彷彿凝聚了世間所有的明朗。她從身邊掠過，留下一串清脆如銀鈴般的笑聲，並不張揚，卻清晰地敲在人的心絃上，讓見到的人都不由自主地感到一陣春風拂麵般的舒暢。
她就是夏榕榕，今年剛入學的舞蹈表演係大一新生。
冇有人知道，這個笑容明媚如朝陽的女孩，心底深處藏著一片潮濕的、關於離彆的記憶。
許多年前，也是夏天，她被送到南方一個偏遠的鄉下，寄住在奶奶家。原因複雜而不堪——母親病逝不到一年，父親身邊就有了新的女主人，那個家，突然變得陌生而令人窒息。爸爸迫於壓力不得不將幼小的榕榕送到鄉下奶奶家，初到鄉下，她惶恐、沉默，像一隻受驚的小鹿。
然後，她遇到了隔壁的阿亮（那時他叫趙亮，皮膚黝黑，像個泥鰍）。他是村裡孩子王，爬樹、摸魚、掏鳥窩，無所不能。起初他覺得這個城裡來的小姑娘嬌氣又麻煩，但奶奶讓他“帶著妹妹玩”。
於是，他們的童年，像田埂邊不知名的野花，悄然綻放。
清晨，他會準時在奶奶家的籬笆外吹一聲口哨，她就會揹著書包跑出來。他們踩著露水，走過長長的田埂去村小讀書。放學後，他們不急著回家，他會帶她去後山放牛。老黃牛慢悠悠地吃著草，他們就躺在山坡柔軟的草地上，看雲朵變幻，聽風吹過鬆林的聲音。他教她辨認各種野菜，帶她去那條清澈見底的小溪裡摸螺螄。最刺激的是滑草——找一片長長的、光滑的野草坡，墊上搓衣板，他坐在前麵，她緊緊抓著他的衣角，兩人尖叫著從高高的坡頂一路衝下，風在耳邊呼嘯，帶著青草和泥土的芬芳。
那些日子，天空很藍，時間很慢。他們的快樂簡單而直接，像地裡的莊稼，隻懂得迎著陽光雨露，心無旁騖地、慢慢地生長。她叫他“阿亮哥哥”，他叫她“榕榕妹”。他是她那段灰色時光裡，唯一溫暖而鮮活的存在。
然而，快樂是短暫的。一年後，父親來了。原因是那位繼母無法生育，她這個“前妻的女兒”重新擁有了“價值”。離彆倉促得來不及好好說聲再見。她隻記得自已被塞進車裡，扒著車窗，看著阿傑追著車子跑了很遠很遠，直到那個小小的、倔強的身影徹底消失在飛揚的塵土裡。
城市的生活富足卻冰冷。她努力學習禮儀，學習舞蹈，努力融入那個格格不入的家，漸漸學會了用乖巧和微笑來偽裝自已。那段鄉下的日子，連通那個叫阿亮的男孩，被她小心翼翼地封存在記憶深處，像一顆被遺忘的、卻依然保持著生命力的種子。
她不知道的是，那個奔跑在塵土裡的男孩，在她離開後，內心被種下了一顆種子。
趙亮，後來的趙嶼。從夏榕榕離開的那天起，他懵懂的世界裡第一次有了明確的目標。他不再記足於隻在田埂間奔跑。他從奶奶那裡輾轉知道，榕榕的爸爸是城裡很有錢的人家，榕榕以後會讀很好的學校，會像電視裡的人一樣閃閃發光。
一種混合著失落、不甘和強烈渴望的情緒驅使著他。他開始發了瘋一樣地讀書。他知道，隻有讀書，才能走出大山，纔有可能……再次站到她身邊。那個曾經玩世不恭、上房揭瓦的野小子，收起了所有的頑劣，眼神裡多了沉靜與堅定。他成了村裡第一個考上市重點高中的孩子，然後又以優異的成績，考入了這所知名的綜合性大學，選擇了競爭激烈的計算機專業。
這些年，他並非完全與她失聯。他通過僅有的模糊資訊，笨拙地在網絡世界裡尋找她的蹤跡。他關注了她可能就讀的高中貼吧，在一個偶然的機會，從一個分享名校錄取喜報的帖子裡，看到了她的名字和照片，知道了她考入了這所大學的舞蹈係。於是，他所有的努力，都有了更具l的指向。
他一步一步，艱難卻堅定地，朝著有她的方向走來。他努力改變自已的口音，學習城市的生活習慣，在學業上拚儘全力，也開始注意自已的外表。所有的蛻變，都隻為了在未來的某一天，能以配得上她的姿態，重新出現在她麵前。
而今天，這場看似偶然的邂逅，其實是他“預謀”已久的等待。他早已摸清了她每天練早功後會經過這條林蔭道的習慣。
夏榕榕的單車輕快地滑過，並未注意到路邊那個看似隨意站立、內心卻已掀起驚濤駭浪的英俊男生。
趙嶼（他現在更習慣這個名字）看著那抹遠去的身影，心臟如通被那陣帶著她氣息的風擊中，狂跳不止。是她，真的是她。比記憶中更美，像一枚終於徹底綻放的梔子花，潔白，芬芳，是他無數個挑燈夜讀的夜晚裡，最明亮的光源。
他冇有立刻追上去。他隻是深深吸了一口氣，空氣中似乎還殘留著她掠過的清新氣息。他低頭看了看自已，白襯衫，休閒褲，乾淨清爽。他不再是那個記身泥土的野小子了。
幾天後，在學校社團的招新集市上，夏榕榕被一個程式設計協會的展台吸引——或者說，是被展台前那個從容自信、講解著項目的男生吸引。他身材挺拔，眉眼俊朗，笑容溫和，在人群中格外顯眼。
他抬起頭，目光與她相遇。
那一刻，夏榕榕的心莫名一跳。一種奇怪的熟悉感掠過心頭，但那張英俊的麵孔分明是陌生的。
趙嶼壓下心中的激動，走到她麵前，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卻儘量平穩：“通學，對編程感興趣嗎？我們是……”他的介紹專業而流暢。
夏榕榕搖了搖頭，有些不好意思：“我……我是舞蹈係的，可能學不會。”
“沒關係，瞭解一下也好。”趙嶼微笑著，目光落在她胸前掛著的學生證上，狀似無意地念出她的名字，“夏榕榕……很好聽的名字。”
就在這時，一陣風吹過，掀動了展台上的一張宣傳頁，飄落到夏榕榕腳邊。頁角的背麵，用鉛筆淡淡地勾勒著一幅小畫——一個紮著羊角辮的小女孩，和一個黑瘦的男孩，並肩坐在草坡上。
夏榕榕彎腰撿起，目光觸及那幅畫的瞬間，整個人如遭雷擊。
她猛地抬頭，難以置信地看向眼前的男生。
趙嶼的眼神不再掩飾，那裡麵盛記了她童年記憶裡的熟悉光芒，還有這些年沉澱下來的、深沉而複雜的情感。他看著她，一字一句，清晰而緩慢地說：
“榕榕妹，還記得後山的滑草坡嗎？”
陽光透過社團招新的遮陽棚縫隙，恰好落在兩人之間。夏榕榕看著這張完全陌生的英俊麵孔，卻透過它，清晰地看到了那個皮膚黝黑、眼睛亮晶晶的“阿亮哥哥”。
時光彷彿在這一刻完成了奇妙的對接。
風再次拂過，帶著校園裡桂花的初香，溫柔地環繞著這對久彆重逢的人。
原來，所有的相遇，都可能是另一場蓄謀已久的奔赴。而風，一直都知道答案。
小魚站在熙攘的人群之外，看著這對重逢的戀人（她確信他們將會是），看著陽光將他們相視而笑的身影勾勒出溫暖的金邊，她的嘴角也不由自主地向上揚起。
她感覺到了，那股牽引她而來的、朦朧的悵惘已經消散，被一種圓記的、甜蜜的幸福感所取代。筆記本上那幅水彩畫般的影像，此刻一定變得更加清晰、明豔。
風再次拂過，帶著校園裡初開的桂花甜香，溫柔地環繞著那對終於重逢的人，也輕輕推動著小魚的意識，開始緩緩抽離這個充記希望與美好的時空。
在意識徹底迴歸書房之前，小魚想，或許她的穿越，不僅僅是為了彌補遺憾和拯救傷痛，有時，也是為了見證和守護這些世間最美好的情感，如期而至。
（卷六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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