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界浮生錄外傳 第6章 暗潮湧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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玲瓏的銅算盤發出有節奏的脆響，帳房內光影流轉，燭火搖曳在烏木望板間。葉辭清屈指點在賬冊邊緣，指節微頓。耳畔人聲雜遝，有賬房先生壓低的咳嗽，有小廝兀自忍著睏意的呼吸，還有一道道心念暗流，在寂靜中無聲翻湧。
“葉二姑娘果是細緻。”賬房的李大管事話音恭謹，額頭卻滲出細汗。他低頭擦拭玉笏上沾了炭墨的指印，神思卻早飛到了府中庫室。
【她莫非真的覺出什麼了？今日的賬冊分毫未誤，可那些額外支出……若被問出，隻能咬死是例行……】
葉辭清微微側首，燭光映在側臉，清冷溫潤。宋如蘭坐於主位，細細端詳著新近整理的夏糧賬。她不發一言，卻有意無意地將視線停駐在葉辭清的動作上。
“李管事，這數目似有重疊，六月初八至十五，直稱紅花街木鋪支銀八兩，怎卻以三戶名義各載一遍？”葉辭清將拇指壓在賬目之上，聲音平靜，無悲喜起伏。
李大管事脊背生出涼意。旁側的賬房小童心跳急促，下意識攥緊了衣角。
【怎會被抓到這筆？府中往年都如此，難道是二姑娘有意為難？不，不敢對上大夫人笑意……】
“二姑娘明鑒，這紅花街木鋪常年為府上供材，來往雜事皆有，三戶雖聯手，實則為通族不通支，賬上習慣並列……”李大管事一邊辯解，一邊暗中思忖，如今再狡辯已無用，隻求大夫人莫因小數較真。
宋如蘭緩緩拈起茶盞，移到嘴邊，卻並未飲下，隻微笑點頭：“辭清初掌賬目，見疑屬情理，你且照規矩都說清楚。”
葉辭清迴應以一抹謙遜笑意，將硃紅賬冊翻到近期米糧收支，“倘若李管事諳熟規矩，既然各算一戶，次月為何三筆支出皆由外庫取現？而內賬又無連續銷賬記錄？”
寂靜的帳房中，僵冷彷彿凝成實質。李大管事下意識用指尖搓了搓衣襟，艱澀地道：“這……或許是草率了些，回去定將查明……”
【她分明是在逼我，難道要逼我吐出二房的事？二姑娘莫非已經知曉？若真如此，隻能到太太那邊求情……】
葉辭清瞥見他額角冷汗泛出，聲音依舊柔和，“事無不可查之處。倘若近日無明賬支出，便可放心。若有遺失之處，煩請細細補錄，改日一併上交。”
宋如蘭低垂眼睫，淡聲補充一句：“賬房之事最重誠信，李管事可要記清了，這鎮國公府容不得半點疏漏。”
廳中氣氛一鬆，幾人連忙應諾，麵上恭順，心下卻各懷鬼胎。
送走管事與小童後，宋如蘭目光落至葉辭清眉間。葉辭清收起賬冊，靜靜回望。空氣微凝，暗自較勁。
“今日之事，你如何看？”宋如蘭溫和地開口，語氣暗藏鋒芒，字字如珠落玉盤。
葉辭清不卑不亢，“賬房重地，中人更重人心。李管事今年變賣浮盈過於頻密，時有支銀漏記，想來或是底下人心浮動，借公營私。若查下去，少不得牽出旁房與數名老仆。”
宋如蘭撚著茶盞，沉默良久，方道：“你敢言，倒有幾分擔當。”
她輕輕將一枚圓潤的紫檀指環撥弄於指間，似無意道：“府中人心繁雜，你既踏進賬房，便要穩重行事。毀一人容易，立威更難。”
葉辭清微微一笑，姿態安然，“大夫人放心，辭清素知利害。今日本隻為審賬，未及深查，隻因見小處有異，便提早示警。”
宋如蘭目光一閃，心思翻湧。
【這孩子處事極有分寸，不肯一棒打死。若真徹查，未免攪亂府中，倒成了各方眼中刺。卻又能察微見著，教人不敢小覷……】
“你且自去歇息，明日再來。”宋如蘭笑意收斂，起身負手。
帳房門外，夜風漸涼。葉辭清提著賬冊緩步而出，院內木樨香氣幽幽，遠處廊下傳來蘇宛如細碎哭聲。
循聲而至，見蘇宛如倚在白玉欄杆，麵色蒼白。院外傳來幾道嘲弄語聲，隱約夾雜庶房大丫鬟的尖銳：“庶出也學人立善？少招搖為好，省得累了自家姐姐！”
蘇宛如顰蹙著眉，小手緊緊攥著青布帕，眼圈泛紅，垂了頭，一言不發。葉辭清踏步而出，目光淡然，望向廊下幾人。
“你們說的什麼，莫要汙衊於人。”她語音清冷，氣勢不顯威壓，然廊下眾人皆悄然收斂譏誚。眼見葉辭清手執賬冊，衣飾整潔，眾人不禁愈發忌憚。
女牆後有心聲微動——
【葉二姑娘今日得大夫人誇賞，咱們怎敢多嘴？莫不是來替庶小姐出氣……】
【據說賬房有人要倒黴了，二姑娘分明不是好惹的……】
葉辭清收斂眸色，上前半步，目光溫和，拉起蘇宛如的手，“妹妹受了委屈，姐姐自會與你討公道，旁人休得妄議。”
蘇宛如抬眼看她，目中淚光漸斂，又隱隱閃現一分依賴。嘴角蠕動，卻不知如何訴說委屈，最終隻能哽咽一聲，低聲應了。
院落內氣氛微妙轉變。葉辭清一番言語鎮住眾人，眾仆相視無聲，自覺退散。隻留暮色中兩道纖影，靜立月下。
良久，蘇宛如輕輕出聲：“姐姐，若不是你，我隻怕早叫她們欺壓至頭頂了……”聲音虛弱，卻記含感激與怯懦。
葉辭清心思一動，將她攢緊的小手包入掌心，笑道：“宛如，世事多舛，旁人冷眼不足掛懷。你是我葉家的妹妹，休要自輕自貶。那些流言蜚語，不過是些風聲，也吹不亂你的心。”
蘇宛如點頭，眉間愁色漸解。隻是迴廊深處，仍有暗影浮動，她踟躕半晌，露出一絲遲疑，“姐姐，你會一直在我身邊嗎？”
葉辭清靜靜凝視她，眼底劃過一抹柔光，輕聲道：“隻要你願意，姐姐便在。”
兩人言罷，相攜而歸。院外小徑蜿蜒，桂花落英記地，踏在腳下，香氣更深。不遠處，有丫鬟悄然將此事傳至府中各處，葉辭清以柔製剛、庇護庶妹的作為，悄然在眾人中生根。
夜已深，葉辭清回到自處闈閣，點燭夜讀，將今日賬冊逐一梳理。耳畔雜念如潮，她靜心屏息，逐步將各類心聲拆解歸類。幾個蛛絲馬跡逐漸拚成暗線：二房賬目有隱瞞，明麵上委托李管事，暗中竟牽涉外府某管家，似有銀兩外流。
她靜思片刻，唇角浮現淡笑。
【大夫人明裡試探，李管事暗藏私弊，這帳房水太深。可今日隻動一根線，便已惹出風浪，日後步步須更加謹慎。】
忽有風聲陡起。窗紙微晃，一陣犬吠遠遠傳來，彷彿在為深夜的暗潮鳴警。
葉辭清放下賬冊，起身理衣，步向月色照徹的花廳。她心思澄明，既知府中權謀已沸，便要借勢立威、以心製勝。
今夜往後，她在鎮國公府的立場，早已不可通日而語。
院落深處，夜色幽微，一切看似歸於平靜，實則波瀾暗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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