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潭山沒有天文台沈譚 018
病房裡的真相與落地的蘋果
聖保祿醫院的特護病房裡，消毒水的味道總裹著點百合的淡香——
是沈母早上帶來的，放在窗邊的矮櫃上，花瓣上還沾著晨露，卻沒怎麼驅散空氣裡的沉鬱。
沈宗年坐在病床邊的椅子上，指尖捏著剛削好的蘋果，動作輕得怕驚擾了床上的人。
沈父躺在床上，臉色蒼白得像床單，眼睛卻難得地清明，目光落在門口，像是在等什麼人。
“來了就進來吧。”
沈父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目光穿過沈宗年，落在門口的譚又明身上。
譚又明的腳步頓在門口，手心裡的汗把襯衫袖口浸得發潮。
他來之前反複斟酌過見麵的場景——
沈父是沈氏前董事長，是當年默許沈宗年出國的人，他以為會麵對冷漠或疏離，卻沒想到對方的目光裡，帶著點他看不懂的溫和，像在看一個許久未見的晚輩。
“爸，這是譚又明。”
沈宗年站起身，把蘋果遞到沈父手邊，又側身給譚又明讓了位置，聲音裡帶著點不易察覺的緊張。
“他……正好來醫院附近談專案，我就帶他過來了。”
這是他找的藉口，怕直接說“爸想見你”會讓譚又明侷促。
譚又明走過去，站在病床另一側，目光落在沈父的臉上——歲月在他眼角刻滿了皺紋，卻沒遮住眼底的銳利，那是常年執掌沈氏練出的氣場。
他想開口說句“沈老先生好”，喉嚨卻像被什麼堵住，隻能笨拙地把手裡的果籃放在矮櫃上，裡麵是他早上特意去油麻地老店買的枇杷，沈宗年說過，沈父年輕時愛吃。
沈父沒看果籃，目光落在譚又明的手上——
那隻手還攥著衣角，無名指上的銀戒在陽光下閃了一下，款式他有點眼熟，是當年沈宗年在英國定製的半成品，沒來得及做完就被催著回國了。
“手伸過來，讓我看看。”
沈父突然開口，聲音比剛才亮了些。
譚又明愣了一下，下意識地把手伸過去。
沈父的手很涼，麵板鬆弛得像揉皺的紙，卻牢牢地握住了他的手，力道大得讓他有點疼。
“當年你跟宗年在小譚山玩，摔破了膝蓋，還是我讓管家送的藥。”
沈父的目光軟了下來，像在回憶什麼溫暖的事。
“那時候你才八歲，哭著說‘要跟宗年哥哥一輩子在一起’，還記得嗎？”
譚又明的心臟猛地一縮，眼眶瞬間熱了。那段記憶他幾乎要忘了——
八歲那年在小譚山，他追著蝴蝶跑，摔在碎石路上，膝蓋流了好多血，是沈宗年背著他下山，沈父拿著醫藥箱在門口等，還笑著說“以後要跟宗年一起保護沈家，也要保護自己”。
原來這些細節，沈父都記得。
“當年讓宗年出國，不是我想讓他走。”
沈父的聲音突然沉了下來，握著譚又明的手更緊了些，目光掃過沈宗年，帶著點愧疚。
“是沈敬安，他當時握著宗年在海外專案裡的‘小把柄’，放話要‘讓譚家小子付出代價’——他知道宗年在乎你，想拿你要挾他。”
譚又明的呼吸頓住，手裡的蘋果（是沈宗年剛才塞給他的，讓他“自己吃”）沒拿穩，“咚”的一聲掉在地上，滾到病床底下。
蘋果在地板上撞出的聲響，在安靜的病房裡格外刺耳，像敲碎了他九年的誤解。
“宗年知道後，在我書房跪了一夜。”
沈父的聲音帶著點顫抖，眼底泛起水光。
“他說‘爸，讓我出國吧，我走了，沈敬安就沒理由找又明麻煩了’，還說‘彆告訴又明真相，他要是知道了，肯定會放棄去英國學設計的機會’。”
“我……”
譚又明的聲音像被砂紙磨過，啞得幾乎聽不清。
他想起十九歲那年，沈宗年突然斷了聯係，他在倫敦的宿舍樓下等了三個月，每天抱著那把舊吉他哭，沈母給他打電話，隻說“宗年要專心打理家族生意，以後彆再找他了”。
想起他回國後，每次在行業展上遇到沈家人，都被刻意避開，他以為是沈宗年厭了、忘了，卻沒想到，當年的分離，是用這樣的方式換來的——
是沈宗年跪著求來的“保護”，是藏在“放棄”背後的“成全”。
沈宗年站在旁邊，指尖攥得發白，指節泛出青紫色。
這些年他從沒跟譚又明提過當年的細節，不是不想說，是不敢說——
他怕譚又明知道後會愧疚，怕他會覺得“是我耽誤了你”，更怕這份沉甸甸的“保護”，會成為兩人之間新的隔閡。
可現在，被父親親口說出來，他反而鬆了口氣，卻又更怕看到譚又明的眼神——那裡麵藏著的震驚、委屈和心疼，像針一樣紮在他心上。
“我一直沒告訴你，是怕你怪宗年，也怕你怪我這個做父親的，沒護住你們。”
沈父的聲音輕了下去，握著譚又明的手慢慢鬆開。
“現在我快不行了，再不說，就沒機會了。宗年這孩子，心思重，什麼都往自己心裡扛，這些年他在國外，沒少為你操心——你在英國的學費，有一半是他偷偷打給你導師的，怕你知道了不肯收。”
譚又明的眼淚終於忍不住掉下來，砸在病床邊的地毯上，暈開一小片濕痕。
他想起在英國時，導師總說“有人匿名幫你墊付了學費，你要好好學”，他以為是譚家父母偷偷安排的，卻沒想到是沈宗年。
想起他畢業展上，那套“星軌係列”的模型突然多了筆讚助，讓他能順利拿到金獎，現在才知道，那也是沈宗年的手筆——
這個人，用他不知道的方式，護了他整整九年，卻從沒想過要他知道。
“對不起。”
譚又明的聲音哽咽著，轉向沈宗年，目光裡滿是淚水。
“我以前……總以為你是故意躲著我，總以為你忘了……”
“彆說對不起。”
沈宗年快步走過來，伸手想幫他擦眼淚，手抬到一半又頓住，最後隻是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聲音也帶著點啞。
“那時候我沒辦法，隻能那麼做。你能好好學設計，能做出自己的作品，比什麼都重要。”
病房裡靜了下來，隻有沈父輕微的呼吸聲和譚又明壓抑的哽咽聲。
窗外的陽光透過百葉窗，在地板上投下細碎的光斑，落在那隻滾到床底的蘋果上，像一顆被遺忘的、卻藏著太多心事的果實。
沈母提著保溫桶走進來，看到裡麵的場景，腳步頓了一下，隨即輕輕放下桶，沒說話，隻是把窗邊的百合又換了瓶水——
她早就知道沈父想跟譚又明說這些，這些年她心裡的愧疚，也終於能隨著這番話，慢慢放下。
“好了，彆說這些讓人難過的了。”
沈父笑了笑，目光落在兩人身上。
“宗年，以後要好好對又明，彆再讓他受委屈了。又明，宗年這孩子嘴笨，你多擔待點，你們倆……能好好的，我就放心了。”
譚又明點了點頭，眼淚還是止不住地掉。
他看著沈宗年，看著他眼底的紅血絲，看著他攥緊的手，突然覺得心裡的酸澀像潮水一樣退去，隻剩下滿滿的心疼——
這個為他跪過、為他扛過、為他藏了九年心意的人，他怎麼能讓他再孤單下去？
沈宗年似乎察覺到他的目光，側過頭，對他笑了笑，眼底的緊張慢慢散去，隻剩下溫柔。
他彎腰，把床底的蘋果撿起來，用紙巾擦了擦，遞到譚又明手裡。
“還能吃，沒臟。”
譚又明接過蘋果，指尖碰到他的手，溫熱的觸感讓他心裡一暖。
他咬了一口，甜得發膩，卻沒像平時那樣覺得齁，反而帶著點安心的味道——
就像此刻的心情，委屈過，誤解過，酸澀過，卻終於在真相大白的這一刻，嘗到了屬於他們的、遲到了九年的甜。
病房外的走廊上，陽光正好，把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
譚又明知道，過去的誤解不會一下子消失，九年的空白也需要慢慢填補，但沒關係——
他們還有時間，有彼此，有未完成的天文台約定，還有一輩子的時光，去把所有的酸澀，都釀成溫柔的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