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襄王有意 樂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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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歲長安比往年悶熱,春色未闌,炎暑時節未至,貴人們便已脫下春衫,換上薄如蟬翼的紗衣。

皇帝在瑤泉殿行宴,濯纓無甚瑣事,早早在席間就坐。

此番大宴,那位聖眷甚濃的襄王亦會到場。

襄王年僅廿二,便為大雍立下了堪比竇憲的功勞,如今萬眾矚目、鮮花著錦。

殿宇四周張掛著嵌金線的帷幔,牆壁以金玉、翠羽、琉璃為飾,其上樂舞宴飲的彩繪栩栩如生,濯纓正對著彩繪微微出神時,一道懶洋洋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陸婕妤來得可真是早,這不知道的,還以為陸婕妤是要提早來鎮鎮場呢。”

濯纓在心中無奈地歎了口氣。

自從曹貴妃臥榻,聖上命她和溫賢妃助郭淑妃協理後宮之日始,郭淑妃對她橫挑鼻子豎挑眼,怎麼也能找出錯處。

濯纓麵不改色,溫和有禮:“淑妃夫人誤會妾了,妾住玉燭殿,位偏地遠,若是不早些到瑤泉殿,萬一路上遇見什麼事耽擱了開宴,聖上怪罪可如何是好。”

“陸婕妤一如從前,巧言善辯。”壽光公主謝止憂撇撇嘴,朝郭淑妃撒嬌,“阿孃,兒要和你坐在一起!”

郭淑妃睨了濯纓一眼,挺起下頜,領著壽光公主坐到了上首,不再搭理濯纓。

濯纓感到有些好笑:淑妃母女倆像一對兒倨傲的圓眼睛波斯貓。

不多時,殿外傳來內侍的唱喝聲:“聖上駕到——”

聖駕經過,濯纓和殿內眾人一同叩首,一雙烏皮靴從她身側踏過,步如磐石,四平八穩,濯纓微微抬首,隻見那人身形高大,如同雄深雅健的山峰。

聖上就坐後叫起,眾人列席。

濯纓向上首看去,皇帝正飲著富水春,下首坐著一位她從冇見過的男子。

那男子形容偉美,眸如點漆,身似翠鬆,在眾人矚目中象服是宜。

他的雙眼彷彿泠泠的冷潭,即使眉目帶笑,眼神猶是攝人心魄、若岩下電,渾身氣勢凜然,令人難以接近。

皇帝遣身邊內侍將一壺酒送至下首男子案上,一臉悅色:“這石凍春乃是京兆名酒,褚卿也來嚐嚐。”

濯纓瞭然,原來這位就是襄王褚羲,生得這般好相貌,難怪近些日子在長安城的風頭如同猛浪一般,都快壓過芝蘭玉樹的蜀王了。

襄王啟唇,那聲音如同林間颯颯的風,又如玉石相擊:“臣謝陛下隆恩,臣在幽州習慣飲麥酒,長安的春酒味醇而香,彆有一番風味。”

郭淑妃以袖掩唇,揶揄道:“這石凍春是取既鮮又嫩的蓮葉、竹葉、蘆葦葉配溫泉水所釀,豈是尋常麥酒所能比擬。襄王久居邊關,難得上京一趟,京畿除了春酒,還有阿婆清、郎官清等清酒,襄王不妨多嚐嚐。”

襄王手持酒盞,微微勾唇:“夫人好意,臣當心領。臣當年棲居長安時,甚喜清酒,此番到京,定要儘興痛飲。”

濯纓忽地想起,襄王原是在長安居住過的。

大約五六年前,聖上的原配、襄王的姑母褚皇後病情愈重,聖上為寬慰皇後思鄉之情,召襄王一家入京。

褚皇後薨逝後,被追封元德皇後,先襄王褚遷攜王妃裴氏、世子褚恒離京回到幽州,尚是褚家二郎的襄王留在了長安。

褚皇後之子乃聖上長子,幼年夭折,她生前極是疼愛襄王這個侄兒,她去後,襄王以半子的身份為她守孝。

不過那時襄王深居簡出,甚少同京中名門權貴往來,濯纓未曾見過年少時的襄王。

三年前鬆陽河一役,先襄王遭兀林部可汗渠格暗算,率部血戰兩天兩夜後和長子褚恒一同陣亡於鬆陽河河畔。

邊關有難,襄王當即向皇帝請旨,奔赴北境平亂,抵達幽州後重整褚家軍,一舉將兀林部驅逐出河北道,可惜被那渠格逃脫。

不久之前,兀林、羽弗兩部聯合南侵,幽州軍嚴陣以待,襄王用兵如神、多謀善斷,遂降服北狄蠻軍,將狡猾如豺、凶猛似狼的渠格擒獲馬下。

瑤泉殿上,一副歌舞昇平之相,絲竹管絃之聲連綿不絕,席間男女舉杯共飲,中書侍郎屈獻與門下省給事中薛蘭逸已經以宴為題,即興作起了詩。

濯纓輕輕晃著蔓草花鳥紋銀盃,意態悠閒,朝親王席望了一眼,蜀王謝璋笑容溫雅,瞳如秋水,見她轉來視線,舉起杯中佳釀,濯纓挑了挑眉,將蒲桃酒一飲而儘。

大殿中央,頭梳高髻、身披瓔珞的菩薩蠻乘樂而舞,金光四溢,彷彿身綻蓮花。

一曲舞畢,正要換新曲時,衡山長公主謝梵音突然舉帕泫然而泣,皇帝有些驚詫,忙關切道:“梵娘,你這是怎麼了,好端端地哭什麼,可是受了什麼委屈?”

衡山長公主拿絲帕擦擦眼淚,強行擠出一抹笑意:“臣妹無事,隻是見大雍海晏河清、邊境難得太平,有所慨歎罷了。”

皇帝朗聲大笑,命內侍將禦案上的幾道佳肴端到衡山長公主案上:“朕記得梵娘在閨中時,喜食鹽花魚屑和昇平炙,尚食局有個庖廚猶擅這幾味菜肴,朕讓人送這庖廚到你府上。”

衡山長公主是先帝幼女、今上堂妹,聖上對她一向親厚。

宗親們既羨慕她恩寵深厚,也可憐她父母雙亡,龍椅上那位是過繼來的,不是親兄長。

衡山長公主一臉感懷:“聖上日理萬機,竟還記得臣妹少時的口腹之慾,臣妹實在是、實在是......”

話未說完,她又拿起絲帕擦拭珠淚,絲帕邊緣繡著兩行字——迢迢牽牛星,皎皎河漢女。

幾道視線逡巡在濯纓臉上,濯纓仿若毫無所覺。

皇帝莞爾:“不過區區一庖廚,梵娘不必在意,你的喜好,朕都記在心中。”

濯纓暗忖:嫂嫂哭泣,應是想起了身處媯州的阿兄,他二人青梅竹馬、情深意重,陸家下獄後,皇帝下旨命嫂嫂與阿兄和離,嫂嫂不肯,長跪紫宸殿外乞求皇帝重查此案,皇帝不允,強行讓二人和離,嫂嫂隻好帶著兒女避居公主府。

論衡山長公主最喜好什麼,當然是她的夫婿,也就是濯纓的親兄長陸植,陸植少時,曾偷偷帶著謝梵音到樂坊,觀賞女蠻國來的菩薩蠻起舞。

二人相隔千裡,長公主對陸植的情誼卻從未衰減,濯纓期盼,終有一日,他們夫妻能再次相聚。

皇帝關心完妹妹,不忘關照心愛的臣下,他溫言煦語地對襄王道:“光霽已然及冠,尚未有妻室,朕的愛女壽光公主秀外慧中,你可想做駙馬?”

謝止憂明麗的俏臉閃露幾分羞澀,她以羽扇遮住臉頰,輕輕瞥了襄王幾眼。

欽慕公主的世家兒郎們暗暗咬牙:長安城耀眼奪目的明珠難道要去配北地來的武夫?

郭淑妃此前便知皇帝有意為女兒與襄王賜婚,聽聞此言倒不訝異,對待臣子和未來女婿可不一樣,她早就遣人打聽了襄王身邊有冇有女人。

結果讓她還算滿意——襄王潔身自好,從不拈花惹草,不僅冇有妻室,連個紅顏知己都聞所未聞。

那被問及婚配的襄王一臉正色,對明裡暗裡或羨慕或嫉妒的眼神視若無睹:“回稟陛下,臣雖不才,但亦有冠軍侯之誌,夷狄未滅,何以家為?

若是等北狄諸部皆歸我大雍疆土,臣再與公主議婚,豈不是耽誤了公主。”

襄王婉拒,皇帝也不強求:“朕得光霽,如伯樂遇千裡馬,孝武帝遇冠軍侯,光霽此願,亦是朕之所願!”

謝止憂咬了咬下唇,輕哼了一聲,即使襄王給自己留足了麵子,但當眾被拒婚仍是讓這位天之驕女臉上無光。

郭淑妃亦有些不滿,對著襄王冇了笑意:“待襄王征服了整個北狄,彆說是長安城的閨秀,就連九天之上的仙女都趨之若鶩呢!”

襄王黑沉沉的眸子毫無波瀾:“夫人謬讚,臣不敢當。”

氣氛沉滯之間,一雙纖纖素手捧著琉璃盞對皇帝嬌聲道:“聖上嚐嚐妾親自調配的櫻桃酥酪。”

皇帝借美人的柔荑嚐了一勺櫻桃酥酪,愜意道:“纓纓的手真巧,既能彈琴作畫,又能調製香甜可口的酥酪,是朕的解語花、忘憂草。”

濯纓盈盈淺笑,喂皇帝用完了一盞酥酪,隱隱間覺察有人在盯著自己,心中未多留意,斂起裙襬退回坐席。

酒酣耳熱之際,一名婢女不慎將清酒灑在了濯纓衣襟上,濯纓擺擺手,令婢女退下,又和皇帝告罪,起身往瑤泉殿一側的淨居殿更衣。

不急著回宴席,濯纓輕輕倚在假山旁,聽潺潺的流水聲。

正凝望著泉水中的倒影,一道溫潤如水的聲音響起:“泉水清寒,樂知還是離得遠些為好。”

樂知是濯纓的乳名。

蜀王謝璋是個鬆風水月般的男子,一雙似含秋水的眸子靜靜地笑望濯纓。

“四郎是有何事要找我,竟然要讓人弄濕我的衣裙。”濯纓有些不悅,黛眉微皺,嘴角輕抿。

蜀王將一枝淺緋色的海棠花遞給濯纓:“我路過花叢,見此花開得正豔,特意為樂知帶了一朵,請樂知賞玩。”

濯纓接過海棠,隨手撥弄花瓣,漫不經心道:“好了,難道我還差幾朵海棠花不成,你此番究竟找我何事,人多眼雜,我不好在外麵多待。”

“聖上近日龍體可還安康?”蜀王拋出正題。

濯纓沉吟:“龍精虎猛,身強體壯,不輸四郎這般的年輕男兒。”

蜀王眼神微黯:“聖上有意派我和三兄出京公乾,我要有段日子不能同樂知相見了。”

蜀王不在長安,她豈不是難以把控宮外、朝臣的動向?

濯纓低聲道:“聖上近些日子常常服食來自西域的丹藥,每次用藥後神清氣爽、飄飄若仙,但過上一會兒便氣虛體乏,有時頭暈目眩,隻能臥榻。”

作為聖上親子、郭淑妃養子,謝璋當然有一爭儲位之心。

對於聖上的安康,他心中也有幾分矛盾。

大雍以忠孝治天下,他自幼飽讀聖賢書,作為兒子與臣子,期盼君父體弱是為不忠不孝。

但聖上若是春秋鼎盛、年富力強,又擔憂自己何時能熬到登臨大位之日,更何況三兄魏王亦對皇位虎視眈眈,下麵的弟弟們過幾年也到了出宮開府的年歲。

謝璋一副至純孝子的模樣,頗為憂心皇帝的身體:“樂知,我不在長安的日子,勞煩你好生照料阿耶的身子,莫讓他過於沉迷丹道,弄快了身子!”

濯纓瞭然,她和蜀王青梅竹馬多年,還不曉得蜀王心裡那些彎彎繞繞?

他這是既不想讓皇帝身子大好,再給國朝添幾個皇子皇女,又不想龍馭早早殯天,畢竟此時魏王黨在朝中更勝一籌。

“四郎安心去公乾吧,宮中有我在,我是聖上妃嬪,必定把龍體安康當作第一要緊之事。”濯纓剝完海棠花瓣,打算與謝璋告彆。

謝璋有些不捨:“樂知,我不在的日子,你有何事可以儘數告知見素,你要好好照顧自己。”

他頓了頓:“陸家的事你不必太過憂心,待我登上大位,定會為陸仆射昭雪。”

濯纓抬起頭:“我自然是信四郎的,祝四郎一路平安、時運亨通。”

蜀王先行離去,濯纓慢悠悠地走回淨居殿,侍女見素尚在那裡等待。

朦朦朧朧地,她又感覺有人在盯著自己,那目光應該無甚惡意,但濯纓仍是有些不喜。

濯纓變了主意,調轉方向,繞進假山中。

看著風吹花枝,濯纓緩緩道:“方纔在殿上,閣下就盯著我看,現下還要跟著我,請閣下現身,讓我看看是何方神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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