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見你 050
番外一
明天我就要進手術室了,不知道為什麼我始終有種預感,以防這種預感真的應驗,我隻能憑借殘喘的氣息,費力地寫下一些文字來回憶過往,順便再想一想她。
二零一四年的五一小長假,當時十二歲的雷雪吵著嚷著要去美術展覽館看畫展,我為了安撫她便也陪著一起去了。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江擇言的那幅肖像畫。
僅僅看了一眼我就知道畫上的人是他。
作品簡介裡有這樣一句話:我喜歡的少年是遺憾,也是值得,不求窺見天光,隻願彆來無恙。
作者的署名是Allin,可是我知道畫他的人是孟輕依。
我一開始並不理解她畫中的含義,她明明是不喜歡畫人的,把江擇言畫的既隱晦又傳神,那種難以靠近的清冷感,那份捉摸不透的朦朧美。
多年後我才知道,原來在她眼裡,他是如此可遇而不可求的存在,所以她纔要做他身邊的第三種女生吧。
暗戀是什麼?
暗戀是一場輸的連底牌都不剩的孤擲賭注。
傾其所有,一敗塗地。
想到這,我原本就不好的心臟突然開始有種失控的下墜感,我想那種感覺就是人們口中常說的沒落。
當時的我想必也失落過吧,所以才會沉浸在我沉浸自己的情緒裡,沒能注意到旁邊的雪兒盯著圓溜溜的眼睛看著那幅畫看得出神。
她是被畫作精湛的藝術所吸引了,同時她也把情竇初開的芳心丟在畫上的人身上了。
因為這幅畫,我們倆都被折磨了很久。
後來雪兒知道了我與江擇言的關係,就開始每天想方設法的要見他一麵,以她的說法是,畫中人太美,看到真人可能就會心碎。
於是在某一天放學的晚上,她偷偷跑到了啟航中學的高三校區門口,那一天蕭姐因為宣佈高考事宜,我們比平時放學的時間晚了許久。
夏季週末的傍晚,陣雨說來就來,雪兒已經做好了被澆成落湯雞的準備,可偏偏那天江擇言比所有人下樓的都早,是他把傘撐到了她的頭頂。
雪兒說如果那一天為她撐傘的人不是江擇言,如果那一天她沒有在他為她撐傘時多看他那一眼,或許就不會把那份不該有的喜歡堅持好多年。
所以說到底人就是個視覺動物,而往往驅動情愫的不是理想先是眼光。
可江擇言也是孟輕依的理想和眼光。
而孟輕依卻是我的理想和眼光。
我第一次見孟輕依,並不是在她作為複讀生轉到十班的那一天,而是在我高一報道的那一天。
盛夏末節,天氣陰暗,啟航中學的樹林裡,一棵粗壯的楓楊樹下,她坐在那裡。
頭側靠在支起的膝蓋上,冷茶色的頭發綰在頸後,一隻手臂穿過膝窩下方抱住自己的大腿,另一隻手纖細又柔曼地在空中勾勒著線條。
比起她那時的慵懶感,我更忘不了她望向遠處時,那雙如星月點綴過的鹿眼。
孟輕依的眼睛真的好好看,勝過我在世上見過的無數雙眼眸,清澈明朗又不失溫柔。
儘管當初她看的並不是我,我卻也體會到了什麼叫一眼萬年。
我當然知道她那時望向的是江擇言。
在命運的捉弄下,於同一天,同一個場景下,我喜歡上了她,而她喜歡上了他,並都各自堅持了好多年。
直到後來我買了下了那幅畫,無數次都在試圖幻想著把自己代入畫中的場景裡,並將此作為我和她唯一的聯係。
畢竟在多年前的那個午後,我沒能說出口的真心被孟輕依輕易地識破了,她委婉的拒絕,導致我從此成了她身邊視如空氣的陌生人。
在處理感情的事情上,我有時候覺得孟輕依和江擇言一樣冷血,她甚至比他還要決絕,她可以憑借我的隻言片語猜透我的心思。
卻忘了她在江擇言眼裡和我在她眼裡一樣,無處遁形。
單從這一點來看,她為人又太感情用事,不夠理智所以感知和認知都不夠清晰。
在她和所有人斷了聯係離開西港不久後,我便也知道了她身在南錦。
江擇言總會在週六晚上放學前早走些許,去趕那列從西港到南錦時間最短的高鐵,那時我才知道在他心裡她已然如此不同。
同為暗戀者,她又何其幸運。
正是那份不同,成為了我不得不把那幅畫買下來的另一原因。
人人皆說我太衝動付出的代價太高,可惜他們所知的不過是九牛一毛。
畫的價錢比不上我這些年一直治病花費的零頭,我連畫的內容都不在乎,怎麼會在乎錢呢。
何況還是做了一件善事,我的拍賣款成為了一筆福利基金。
為此我決定把那筆錢投入到西港市的心理學研究和治療中,並把基金命名為夏夢。
然而我為她做的又何止如此。
高考成績出來後,我沒有選擇報考省內的大學,以我的成績其實可以上一所不錯的重點,但是最後我報考了北寧的一所很普通的大學。
學校卻離師院很遠,以北寧的交通我想在閒暇時見她一麵很難。
但好在我是個病人,好在離師院三公裡左右就是我接受治療的醫院。
錯開晚高峰花十五分鐘的車程就可以提前在她常路過的林蔭小道上等她下課,然後偶爾會陪她看幾次日落。
儘管我已經如此處心積慮,可令我沒想到的是,孟輕依軍訓回來以後,她就和江擇言在一起了。
如果說沒有人知道孟輕依是怎麼熬過那段異地戀的,我想我是知道的。
師院裡有一麵花牆是無數小女孩覺得浪漫的地方,可是在多少個夜裡,沒有人排隊照相時,她會一個人躲在那裡默默流淚。
有時候會有某段時間她的室友們不能和她一起吃飯,她的三餐不會應時,整個人會在那幾天瘦下一圈。
她甚至也不那麼喜歡看日落了,總是匆匆地瞥過天邊一眼,趕上哪天晚霞尤其美的話會舉起手機拍下來,然後再分享出去。
在原地等待回應時她都是低下頭盯著手機。
原來她喜歡的日落是有他陪伴下的欣賞,太陽本身是否美麗對她都無妨。
在學校除了學習和做實驗她基本上不會有其他的休閒娛樂,如果哪天她開始突然變得興奮活躍就代表著她要和江擇言見麵了。
江擇言離開的那兩年裡,追求她的人不少,我也會在她的實驗室樓下等她,傍晚黃昏後,她形單影隻的走在我前麵,我默默的跟在她的後麵。
她卻從來沒有回頭過我,也沒有駐足為誰做過停留。
直到她研究生畢業那天,我還特意去參加了她的畢業典禮,看著她穿著碩士服和每一個熟識的人合影留念,我好憧憬。
我連一張與她的合照都沒有。
哦,不對,或許應該是有的吧。
高三那年運動會結束後,郎昆拉著她和何婷還有江擇言照了一張合照,如果那張相紙夠大,可能我也會出現在上麵。
幾個月前她還是回到了西港,我知道她是為了江擇言。
隻是她不知道的是,在她和他見麵以前,是我先見到的她。
那天我閒來無事去到了一家墓園,我的身體在一天一天給向我傳遞著倒計時的訊號,我已經無力反抗了,我隻想離開後可以舒心一點,所以自己去挑選了一下喜歡的風水寶地。
不知道是不是人之將死激發了上天的憐憫之心,我難得幸運地在六年後聽到了她對又對我說了話。
她說,“抱歉,借過一下。”
原來我隻是她眼中擋路的過客。
可是還沒等我阻攔,她已經和江擇言和好了。
知道這件事以後,我莫名有了反抗心理,我想活下去,想看看他們到底會如何,想知道她瞭然了我這麼多年的付出以後會不會有所心動。
所以我想接受手術,儘管我知道是白白挨一刀最後還有可能死在手術台上。
假如我真的死了呢?我死了,該讓孟輕依如何想起我和懷念我呢?
我想把墓地買在她爸爸所在的墓園了,起碼這樣就算我真的被埋在土裡,也能在每年清明讓她路過我的墓碑前。
我還能做些什麼呢?
好像所有的事情在我不在這人間以後都顯得沒有任何意義了。
所以當雪兒問我,除了把畫和那張卡片交給江擇言外,要不要把這封信轉交給孟輕依。
我想了想,最後覺得還是沒有必要了,這篇類似於自述的文字或許可以讓很多人看到,但唯獨我不希望讓她知道。
更何況江擇言不會告訴孟輕依畫是我送的吧,所以最後就連我是誰也讓他猜測一下就好了。
但是如果真的可以,我希望她以另外一種方式想起我。
我曾經在一三年的最後一天,送給過孟輕依一顆帶有她屬相的紅豆。
因為“紅豆不堪看,滿眼相思淚。”
世人常說,人死了以後會變成星星或會變成雲朵,可是我不想成為星星和雲,我想成為太陽。
不一定是盛夏裡的驕陽,卻是一年四季都會掛在天邊的一輪明日。
讓她抬頭就能看見光。
希望她追光而去,我們在夏夢裡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