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接生婆,掌中宮尺 第19章 火燒檔案,人還在動
“走水了——!冰井台走水了——!”
淒厲的銅鑼聲與尖銳的呼喊聲,如同一把利刃,瞬間劃破了黎明前最後的寧靜。
遠處的宮道上,無數提著水桶的宦官宮女亂作一團,腳步聲、叫喊聲、水桶碰撞聲響徹雲霄。
然而,在這片混亂的中心,冰井台外牆的安全暗影處,沈知微卻紋絲不動,神情冷得像她腳下的凍土。
她沒有下令撲救,甚至連一絲催促的意思都沒有。
她隻是從藥箱裡取出一個小巧的絲綢風向袋,輕輕向空中一拋。
那袋子立刻鼓脹起來,毫不猶豫地飄向東南。
今夜,北風正勁。
“火勢會順著地道裡我們沒發現的通風口一路蔓延,將裡麵的空氣儘數抽乾,再灌滿濃煙。”她冷靜地分析著,彷彿在解說一具再尋常不過的病例。
她側過頭,對身旁早已嚇得麵無人色的小滿低聲道:“去尚藥局當值的院子,找孫姑姑,就說我這裡‘備急燻蒸走火’,急需三副防毒麵巾和一瓶清肺的藥油,速去速回。”
小滿的嘴唇哆嗦著,但看到沈知微那雙毫無波瀾的眼眸,她瞬間找到了主心骨,重重點了點頭,提著裙擺消失在夜色中。
沈知微的目光重新投向那衝天的火光。
這火,不是意外。
這是許景仁,或是他背後的人,在發現她留下的那枚銀針後,做出的最恐慌、也最愚蠢的反應——毀屍滅跡。
可他們不知道,越是慌亂的焚燒,就越會暴露他們最恐懼失去的東西。
火勢越來越大,滾滾黑煙如毒龍般從冰井台破敗的窗欞和瓦縫間噴湧而出,將那一片天染成了肮臟的灰色。
灼熱的氣浪撲麵而來,連地道入口附近的地麵都開始升溫發燙。
時間,在一分一秒地流逝。
東廠的密探們屏息凝神,如獵豹般潛伏在預設的伏擊點,手中的繡春刀在火光下泛著森冷的光。
約莫一炷香後,就在所有人都以為地道內的一切都將被烈火吞噬時,西北角牆根下,那塊被他們挪開又複位的石板處,突然傳來一陣微弱的“哢噠”聲。
緊接著,石板被一股力量從內部猛地推開一條縫隙,一道佝僂瘦削的身影,連滾帶爬地從那黑洞洞的入口裡鑽了出來!
正是那個本該在多日前就“暴斃”的冷宮管事,吳六兒的替身!
他此刻的模樣淒慘至極,滿臉煙灰,頭發眉毛被燎得捲曲焦黃,正劇烈地咳嗽著,每一次呼吸都像是要將肺給咳出來。
他一手死死捂著不斷滲血的左肩,似乎是在逃離時受了傷,而另一隻手,則像抱著稀世珍寶一般,將一個沉甸甸的油布包死死護在懷裡。
他剛從煙熏火燎的地獄裡爬出來,還未看清周遭的環境,隻想著拚命逃離。
可他剛邁出一步,兩側陰影中便如鬼魅般撲出兩道身影。
冰冷的刀鞘狠狠砸在他的後頸,他悶哼一聲,便軟軟地倒了下去。
不等他完全昏厥,一名密探已經利索地將他製住,另一人則迅速奪過他懷裡的油布包,呈到沈知微麵前。
沈知微沒有絲毫猶豫,伸手揭開層層包裹的油布。
火光下,三本厚厚的病曆冊和一份單獨裝訂的文書赫然在目。
那份文書的封皮上,用硃砂寫就的幾個大字,宛如鮮血般刺眼——
《丙字七號活體試驗總錄》。
在總錄的右下角,蓋著一枚朱紅色的官印:太醫院外圍醫署。
沈知微的心猛地一沉。
這枚印章,意味著這場慘無人道的人體試驗,不僅是許景仁的個人行為,背後還牽扯著官方的影子!
冷宮偏殿,燭火搖曳。
被冷水潑醒的替身渾身篩糠般抖個不停,癱軟在冰冷的地麵上,恐懼早已將他的意誌徹底擊潰。
謝玄一身飛魚服,靜靜地立在殿內最深的暗影裡,他那張俊美得近乎妖異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卻比任何酷刑都令人膽寒。
他沒有下令動刑,隻是從袖中取出一枚物事,隨手一拋。
“叮”的一聲脆響,那枚銀針落在替身麵前的方桌上,針尾在燭光下反射出一點寒芒。
針尾上那行小得幾乎看不見的刻字——“尚藥局,沈”,此刻卻彷彿一道催命符,清晰地烙印在替身的瞳孔裡。
“這東西,是在密室裡找到的。”謝玄的聲音低沉而平緩,像毒蛇在耳邊吐信,“沈協理做事,向來喜歡留個記號。她說,她的人進去過,看到了一些不該看的東西。”
他頓了頓,向前踱了一步,靴底落在地磚上的聲音,每一下都敲在替身的心上。
“你若說真話,東廠可以當你從未來過這裡,明日一早,你就能拿著一筆銀子,回家種地,娶妻生子。”謝玄的嗓音陡然轉冷,如臘月的冰淩,“若不說……明晚,這間偏殿裡,就會多一具失足‘自縊’的屍體。你自己選。”
求生的本能徹底壓垮了替身最後一絲僥幸心理。
他猛地磕頭,聲淚俱下:“我說!我全都說!是許景仁許大人!都是他乾的!”
“他……他每個月初九,都會帶著一個叫阿大的藥童,藉口‘診治廢妃’入宮。實際上,是來給我們送藥,逼著我們給那些關在地下的女人灌下去……那些藥,都是毒……”
“他說這是在為三皇子篩選‘天選之藥’,能生下百毒不侵的貴子!生下來的孩子……活的,他會抱走,說送去‘福地’將養;活不過三日的……就直接扔進井裡,冊子上隻記‘胎損不祥’……”
聽著替身的哭訴,沈知微的指尖早已冰冷。
她飛快地翻閱著那本《丙字七號活體試驗總錄》,一行行觸目驚心的記錄,讓她這個見慣了生死的外科醫生都感到一陣陣生理性的反胃。
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大腦高速運轉,迅速從混亂的資訊中鎖定關鍵!
近三年,這裡共記錄了十八次分娩。
其中十五胎為男嬰,無一例外,全部在病曆上標注“先天不足,夭折”。
隻有三例!
僅有三例存活超過了七日,而最後一例,距今不過二十天!
在這三例的備注中,她發現了一個共同點:早產、黃疸極重、出生時臍帶纏繞三圈以上。
最後一例的備注更是詳細:“體質異常敏感,對微量‘伏龍散’呈陽性反應,精神萎靡,符合預期,宜重點觀測。”
沈知微猛地合上冊子,發出一聲清脆的巨響。
她終於明白了!
“他們不是要滅口,也不是在找什麼百毒不侵的貴子。”她的聲音裡帶著一絲徹骨的寒意,和洞悉一切的鋒芒,“他們是在篩選!篩選一個能扛住慢性毒藥,但出生後又會呈現出各種‘先天不足’‘體弱多病’症狀的皇子血脈!”
她抬起頭,目光如炬,直視著暗影中的謝玄:“將來,隻要把這樣的孩子,放到任何一位皇子妃的床上,再買通太醫,就能以‘誕下偽龍裔,血脈不純,禍亂宮闈’的罪名,將那位皇子和其母族,連根拔起!”
這盤棋,比她想象的還要大,還要毒!
“小滿!”沈知微厲聲喝道,“筆墨伺候!”
她將那三份存活嬰兒的病曆攤開,指著上麵的特征,一字一句地對小滿道:“立刻謄抄,早產、黃疸重、臍帶纏繞三圈!記住這三個特征,‘三纏一黃’,一個字都不能錯!”
當夜,一封由沈知微親筆書寫、用火漆密封的信件,連同那本《總錄》的謄抄副本,被悄無聲息地送出了宮。
信件的收件人,是謝玄安插在京兆府尹王通判身邊的耳目,一個名叫李硯的刑名師爺。
信中隻有寥寥數語:“請提督大人密查京中近兩月所有官宦人家早夭男嬰的卷宗,凡符合‘三纏一黃’者,皆為可疑。”
處理完一切,沈知微獨自立於尚藥局的庭院中,夜風吹動著她的衣袂。
她遙遙望著冷宮方向那片仍未徹底熄滅的餘燼,黑沉沉的夜幕下,彷彿有一張無形的大網,正籠罩著整座紫禁城。
她輕輕低語,像是在對那些無辜死去的冤魂起誓:
“你們燒掉的是紙,我拿到的是命脈。接下來,我要讓每一個被你們記作‘夭折’的孩子,都親自開口說話。”
遠處,四更的更鼓聲幽幽敲響。
一隻信鴿自宮城一角的暗樓中騰空而起,它翅膀扇動的聲音微不可聞,在黎明前最深的黑暗裡,劃出一道無形的軌跡。
月光下,依稀可見,那鴿子的腳環上,除了信筒,還綁著一枚細小的、在夜色中閃著寒光的物事——正是那枚曾被遺留在地獄,又被烈火燻烤過的銀針。